程殉立即抬开手,但是被铐住的手怎么动都会疼,黑鹰伸手抓住了程殉手铐的中间位置。黑鹰狠狠往下拽的时候,程殉感觉手腕被电击一样开始剧痛,双腿一跪差点整个人都栽倒在他的怀里。
“你发烧了。”程殉的脑袋磕在了主驾驶位的扶手上,但是他还是赶在黑鹰说话之前,先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出来了。
“我知道啊,”黑鹰拉着程殉的头发强迫他抬头,“所以呢?你就来找死了吗?”
程殉感慨着面前这人明明都已经快撑不住了,还能有这么大的力气,扯得他好疼:“我过来只是想来看看你的情况。”
“不需要你多管闲事,”黑鹰松开了抓住程殉的手,又抱着手臂闭着眼坐在那里,一副拒绝和程殉交流的样子,“如果你盯巡航的时候出了任何问题,我直接把你扔出去。”
所以刚刚黑鹰会看似好说话的和程殉聊几句游戏,也只是因为这舰艇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吧。
程殉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写了一个短期监控程序,你可以看看。如果舰艇的路线只是重复兜圈子的话,你就可以不用一直在驾驶舱盯着了。”
他以为黑鹰至少要说几句反驳自己的话,但是黑鹰只是“嗯”了一声,再没有任何下文。
程殉坐回了座位,又开始查看新一轮的星图情况。他一边试验着短期监控系统,一边时不时回头看看黑鹰有没有彻底晕过去。他看着黑鹰的反应就大概可以知道他以前生病肯定也是硬生生熬过去的。
其实感冒发烧又有多大点事呢,吃点药多喝热水不很快就好了吗。
“你吃点药吧。”程殉可能是在儿科劝过太多不愿吃药的小孩了,还是没忍住说出了口。
“再话多就把你舌头拔了。”黑鹰说话的声音已经带着闷闷的鼻音了,本来像把刀一样锋利的、威胁人的话也变钝了。
程殉便也没有再管黑鹰了。他自己修改着自己的监控系统程序,在母星军校里那些编程作业他永远要做很多遍才能没有错误,而面对真实舰艇巡航情况的复杂代码让他真的很头疼。他倒是有耐心来一遍遍修正bug,但是这套程序一旦出错就意味着舰艇真的会出问题。
所以他虽然在继续试着写新的程序,但是他感觉最安全的方法还是得有人时时刻刻盯着巡航。
而他们还需要在外星系这样漂流多久呢。
忽然那个程殉写的系统显示有异常情况。程殉立即打开远视监控,传导过来的录像显示在距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出现了一团好大的黑色不明物体。一开始只是一个黑点,可是越转越大,周围所有的一切都随着这个黑色的洞发生畸变,都扭曲了原先的形状。
程殉的第一反应是更换方向。但是他看见远处的星图上的光点在一颗一颗的消失,好像都是被那个黑色的存在吞噬了一般。
“黑鹰。”程殉转头过去想喊醒他,但是黑鹰居然已经醒了。他皱着眉,用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盯着面前的控制台,面色严肃。
而下一刻,舰艇的导航系统突然失灵,程殉面前的所有星图都扭曲成一团。他抬头看向观察窗,原本平静的太空此刻泛起诡异的波纹,舰艇内部所有一切居然都开始震动,有什么东西在把时间和空间都变得扭曲。
黑鹰起身,伸手直接拽着程殉的后背衣领,强迫地拖着他往外走。程殉注意到黑鹰没有变换航线,也就意味着再过一会他们就会直接撞上去。
“那是——”
程殉的问题还没有说完,黑鹰一边解开了他的手铐一边更用力地拽着他往前走:“我说过,出了什么问题我直接把你扔出去。”
什么?
出了问题?
程殉愣了一下,他写的系统报告不是第一时间了异常情况了吗,他也告诉黑鹰了啊。黑鹰注意到了程殉有点不解地看着自己的眼神,一脚踢开外甲板的门,把程殉扔在甲板上。
而那团黑色的不明物质已经就在舰艇面前了。程殉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已经被黑暗吞噬殆尽。
这时程殉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抵住了他的背。他回头,黑鹰站在他后面,半机甲化的手臂枪口对准了他,就好像他们从来不认识一样。
他们好像本来也没认识过。
“走到甲板最前面去,快点。”黑鹰对准程殉下命令的时候,程殉第一次这么直直地盯着黑鹰的眼睛,他黑色的眼瞳里没有任何光泽,像一块黑色的冰。
程殉早该知道的——黑鹰不杀程殉是因为要把他卖给地下机甲场,会让程殉看巡航情况是因为他不想也不能无时无刻都盯着星图,和程殉闲聊几句是因为过于无聊,而现在面对未知怪物第一反应是抛弃他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吧。
倒是他自己,居然会因为觉得黑鹰很强大而对他这个人产生了兴趣——可是程殉,你以为你是什么,坐在审判席上的评委吗,你难道从来不都只是被这些强者踩在脚下的蝼蚁吗,除了悲惨下场以外难道你还会有什么别的结局吗。
程殉爬起来,往后撤了一步,与黑鹰拉开了距离,然后便转身朝着甲板尽头走去。他每朝着那东西走近一步,他眼前的世界便越来越变形。他感觉自己被压缩,有什么东西抽走了所有可以给他供氧的气体。他产生了巨大的耳鸣,他的世界除了黑暗便只剩下一种近乎通话被挂断的盲音。
而在这几乎要把程殉的耳朵都捅穿的刺耳盲音里,他居然听见黑鹰的声音从他的脑海里传出来:“再不启动机甲,你就死了。”
黑鹰是什么时候连接上他的通讯的。
不止一个问题涌了上来,但是程殉已然是快要溺死在这片黑暗里的人,黑鹰的声音宛如一根飘浮过来的浮木,他没那么多时间去思考了,某种生存本能让他紧紧抓住了这句话,服从命令地启动了自己的机甲。
“你朝着他攻击,吸引注意力,我——”程殉只听见了黑鹰说话的前半句,后面的声音彻底被盲音吞没了,但是也无所谓了。
尽管现在机甲已经成为了人类最滥用的武器,但是它最初设计的目的只是作为人类探索太空时的攻防一体保护装甲。程殉有了机甲后呼吸稍微顺畅了点,他往上一跳,便脱离了舰艇设置的伪重力场。
如果人类有翅膀可以飞的话,应该也就是这种感觉吧。
程殉曾经被迫学习了好久如何去打败一具用机甲武装起来的人,而不是存在于外星系的偌大怪物。若非他这刻亲眼见证,他以为那些怪物都是杜撰的故事。
程殉突然不合时宜地产生了一种第一次上飞船亲眼看见宇宙的感觉,某种为外面还有好大的世界而颤抖的复杂情感。他伸出手,触碰那团黑色怪物的轮廓,黑色的不明物质立即沿着他的手指向上攀爬,不可反抗地拉扯着他的手臂要把他卷进更深的黑暗里。
程殉用激光刃砍向自己和黑色物质结合处的时候,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有没有砍到自己的手。那东西砍上去的感觉很硬,硬得他都快怀疑是不是激光刃对它没用了。
只是那团黑色东西并不希望他就这么逃脱走掉,它伸出更多如同黑色触须般的东西,朝着程殉所在的方向进行围剿。程殉自知浑身上下的武器可能都无法对这怪物派上任何用场,但是他还是用尽全力在负隅顽抗。被激光刃或粒子炮破坏过的黑色触须总能断裂后重新生长连结,程殉知道自己终究会精疲力尽然后被彻底淹没。
一根尖锐的触须猛然刺穿了他机甲左腿的外部装甲,剧痛感和忽然被放大无数倍的耳鸣一起朝他涌来,他的机甲基本都已经破损退化了,也已经很难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程殉的耳朵又开始作痛,覆盖一切的盲音让他彻底失去听力,甚至连眼前也一并变成了黑色。他的身体很快就被被类似泼墨的黑色泥浆沾满,他就像中了病毒的程序那样彻底瘫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