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皮肤浮现出纸质的纹路,紧接着,那张纸皮如同蜕皮般,一点点与底下真实的血肉肌肤撕扯分离。
纸皮彻底脱离小女孩身体的瞬间,轻飘飘地悬浮在半空,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撑起,迅速变得立体充盈,显露出一个扭曲的人形轮廓。
而失去了支撑的小女孩,如同破败的布偶,“噗通”一声软倒在地。
“嘻嘻。”令人毛骨悚然的嬉笑声在狭小的树洞内回荡。
纸人嘴角上扬,脸上露出一个像是人微笑的表情,又因为它非人的外形,令人心惊。
黄奕白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极致的恐惧反而冲破了部分禁锢,他猛地夺回了一丝身体的控制权。
几乎是本能地,他胡乱伸出手,抓住躺在他前方身影就拼命往自己身后扒拉。他好歹是个男人,要死也得挡在女人和孩子前面。
就是可惜他还没谈过恋爱,还没牵过女孩子的手就要交代在这了。这就是至死都是处男吗?
黄奕白悲从中来,看着纸人那只枯槁而带着腐朽气息的手离自己越来越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天地火德,万法焚邪!以符为引,离火,破!”
一道流风擦着黄奕白脸颊掠过,他下意识地猛然睁眼,只见一张闪烁着微光的黄符如离弦之箭,精准地射向那扑来的纸人。
符箓触及目标的瞬间,“轰”地一声燃起灼灼烈焰。
黄奕白惊魂未定地扭头,只见刚才还昏迷在他身后的姜乐崖,此刻眼神锐利,半点不似将将清醒之人。
树洞内昏暗异常,但对那纸人似乎毫无影响。
它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符火的致命一击。
它似乎对姜乐崖的清醒感到意外,狠厉的眼神死死锁定她,旋即放弃了黄奕白,化作一道惨白的影子,带着森然阴气,直扑姜乐崖面门。
姜乐崖反应极快,一脚踹开还挡在身前碍事的黄奕白,自己则狼狈地就地向侧翻滚,堪堪避开那致命一抓。
她手腕一翻,指间已夹着数张符篆,口中低喝,挥手掷出。
符篆上蕴含的强大力量让纸人感到了本能的威胁,它不敢硬接,怪叫着在狭小的空间内狼狈闪躲。
黄奕白连滚带爬地躲到角落,心脏狂跳地看着那些燃烧的符篆落在铺满枯枝败叶的地上。
奇怪的是,那足以灼烧邪祟的火焰,竟未点燃任何枯叶。
六张符篆仿佛有灵性般,落点精准,咒文瞬间亮起刺目的金光,火焰彼此勾连,刹那间化作一张炽热的火网,将那纸人牢牢困在中央。
烈焰如附骨之疽缠绕上纸人的身躯,它发出凄厉非人的惨嚎,半边身体在火光中迅速碳化、焦黑直至化为飞灰。
生死关头,它爆发出最后的凶性,不顾一切地化作一道惨白流光,猛地扑向离它最近的一个昏迷男孩,试图钻入其体内。
“啊——!!!”
被强行附身的男孩身体剧烈抽搐,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嚎。裸露在外的四肢皮肤竟开始诡异地变得灰白,浮现出纸质的纹路。
“我靠!他怎么了?”黄奕白指着那男孩,大喊出声。
“它想生吞活剥,用那孩子的血肉精气修补自身。”一个低沉冷静,明显不属于姜乐崖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黄奕白和姜乐崖同时循声抬头。
只见被截断的树干上方,不知何时探出了两颗脑袋,林危叼着那根始终没点燃的烟,旁边站着姜谦行老爷子。
姜乐崖心中一凛,没想到这诡物如此凶残狠毒。
“哟,”林危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散漫,在这紧张时刻显得格外突兀,“让我好找啊,你俩可真会钻。”
“师傅!”黄奕白如同见了救世主,带着哭腔大喊,“快救人啊!它要吃小孩了!”
姜乐崖的视线始终紧锁着地上痛苦挣扎的男孩和那正在转化的肢体,符箓蓄势待发,防备着纸人的垂死反扑。
林危纵身一跃,稳稳落在树洞中央,闲庭信步般走到那被附身的男孩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
那纸人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远比符火更甚。它本能地想放弃这具肉身遁逃,却惊骇地发现一股力量将它死死禁锢在男孩体内,动弹不得。
林危伸出骨节分明的手,随意地按在男孩头顶,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躲了这么久,该滚出来了吧。”
话音未落,手下微微一震。
“啊——!”一声饱含痛苦与不甘的嘶吼从男孩喉咙里挤出,只见一团扭曲模糊的惨白影子,硬生生被林危从男孩体内剥离出来。
姜乐崖瞳孔微缩,心中暗惊。
她看得出那纸皮邪气虽未完全融入男孩肉身,但如此轻描淡写地将其本源邪祟强行剥离,林危比她想的更厉害。
若换做她,只能暂时困住,等待后续处理,男孩少不得要遭一番大罪。
林危随手掏出个东西,将那团兀自挣扎的纸皮像揉废纸一样粗暴地团了团。昏暗的光线下,姜乐崖看清了他手中那个容器的形状,然后觉得自己可能眼花了,或者刚才的战斗伤了眼睛。
那玩意儿,怎么看怎么像……
“这是什么?”姜乐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林危挑眉,晃了晃手里那个造型一言难尽的容器,答得理直气壮:“奶瓶啊。”
姜乐崖:“……”
她觉得自己可能需要静一静。是刚才的幻术没解干净?还是林危的精神状态终于突破了某种人类理解的极限?
“为什么要拿奶瓶当收容器?”姜乐崖艰难地问出了口,感觉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林危显然对自己这个独家定制的“法器”外形相当满意,甚至带着点炫耀:“奶爸独家定制款,懂不懂?世上独一份儿!”
他小心地把那团还在微弱蠕动的邪祟塞进奶瓶顶端的开口,然后潇洒地一挥手,“收工,吃饭。”
说完,这位不靠谱的师傅转身就走,仿佛刚才只是随手丢了个垃圾。
黄奕白和姜乐崖僵硬地转头,看向旁边笑得一脸和蔼可亲,仿佛是在公园遛弯老爷爷的姜谦行,完全无法将眼前这位和刚才从几米高树干上利落跳下的身影联系起来。
姜老爷子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笑眯眯:“怎么?指望我这把老骨头?哎呀,年纪大了,腿脚不灵光咯。”
他一边感慨着岁月不饶人,一边脚下生风,健步如飞地跟着林危走了出去。
树洞里只剩下姜乐崖和黄奕白两人,对着地上四个昏迷不醒的孩子,面面相觑,风中凌乱。
认命吧。
四个孩子,一人两个,勉勉强强。
姜乐崖咬咬牙,背起一个稍大的,又抱起一个小的,步履蹒跚地往外挪,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黄奕白深吸一口气,一手抄起一个孩子,豪情万丈地迈出一步、两步、第三步,腿肚子开始疯狂打颤。
为什么啊!为什么连姜乐崖的力气他都比不上啊!他看着姜乐崖那虽然艰难却异常坚定的背影,一股属于男人的尊严油然而生,他咬紧牙关,面目狰狞,试图再次挑战极限。
“哎!不行了,真不行了。师傅!姜前辈!等等我啊!”
最终,小黄同学负重背人未半而中道崩殂,瘫在地上哀嚎。
在小黄那绕梁三日而不绝的呼唤声中,林危这个师傅终于良心未泯地回来,一手一个扛起两人身上的小孩,拯救了两个可怜的年轻人。
明明感觉在山中没过多久,出来时竟已过了晌午。将四个孩子安全交给山脚焦急等候的警方后,姜乐崖便跟着外公回了家。
其实当时小女孩出现后,手机就没了信号,姜乐崖就怀疑上了她。她故作被迷惑,果然那纸人放松了警惕,被她得手。
直到此刻,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放松下来。
姜乐崖捧着饭碗,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关键问题,她嘴里还塞着饭,含糊不清地追问:“什么?!外公你们一直跟在我们后面?!”
姜谦行淡定地从菜盘里挑出一筷子翠绿的青菜,眼皮都不抬:“不然呢?真指望你们两个小娃娃单挑那成了气候的纸皮子?”
姜乐崖不赞同地瞪了对面装模作样的小老头儿一眼。
姜老爷子面不改色地把那筷子青菜夹回自己碗里,慢悠悠道:“主要是练练你们的胆子,看看遇事够不够冷静,有没有那份担当和心性。”
“那我今天表现怎么样?”姜乐崖放下碗,眼睛亮晶晶地期待表扬。
“不够,”姜谦行毫不客气地泼冷水,“还嫩着呢,差得远。需勤加努力。”
姜乐崖撇撇嘴,心里也清楚自己表现只能算差强人意,胜在胆子大了些,反应还算快。
她没再争辩,乖乖吃完饭,自觉收拾碗筷进了厨房。等一切收拾停当,她才得空拿起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新消息跳了出来。
魏州:谢谢你啊,有空请你吃饭。
姜乐崖指尖在屏幕上轻快地敲了几下,回了个简洁的不用谢,嘴角不自觉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心情颇好地窝进沙发刷起了短视频。
夜色如墨,浓重地泼洒在翠华山之上。普通人置身其中,伸手难辨五指。
然而,在这片被黑暗彻底统治的山林深处,一个身影正慢悠悠地行走着,步履从容,仿佛闲庭信步,对周遭的浓稠黑暗视若无睹。
他最终停在了那棵内藏玄机的古树前,伸手拂过被掀开又合拢过的树皮边缘。
他微微俯身,目光穿透那个狭窄幽深的入口,投向树洞内部。
那里,早已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