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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
台风眼距离海岛越来越近,狂风虽然还未登岸,却已掀起惊涛阵阵,街区上已经空无一人,盐砾与海腥混杂的气息狂乱地卷过停摆的港口,肆无忌惮地攻向街区的门房,与窗棂交战发出飒飒的狂响。
海边别墅里灯光仍然十分明亮,面朝大海的落地窗没有拉上窗帘,明黄色的建筑仿佛嵌在暗夜里的灯塔,明晃晃地与屋外的黑夜对峙。
莫凌风有一搭没一搭地给二次元手游清任务,一边清一边往窗外瞄:“小祝和温哥还没有回来耶。”
蒋平芜焦虑地揉搓着衣角:“为、为什么还没有回来?外面天气这么差,他们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沈烁对小跟班担忧祝嘉木的行为非常不满,脸色极沉:“瞎说什么,现代社会,还能有什么牛鬼蛇神?节目组的摄像老师们都跟着呢,能有什么事?”
蒋平芜不敢跟他对着干,吓得一缩脖子,不说话了。
埃罗尔急得上蹿下跳:“导演,嘉木和温到底去干甚么了?已经八点多惹,他们害妹有回来,泥能让窝出去找找吗?”
连周衍都有点不淡定了:“天气不好,是应该找找。”
陆远声叼着麻辣鸭脖站起来,干脆利落地戴上兜帽:“出门。”
蒋平芜得到了前辈大佬的支持,胆子也大了起来,中气都足了三分:“请、请带上我!我也要去。”
沈烁:……
——干什么啊这是?集体背刺?!
他如坐针毡,气急败坏地把锅往节目组头上甩:“那个……我只是觉得,节目组会保障综艺嘉宾的人身安全,于导都不着急,我们没有必要越俎代庖吧?”
说完才觉得不太对,他这话不单单是教训蒋平芜,还顺带指责了其他几个他惹不起也躲不起的大佬,沈烁吓得后背发凉,险些当场滑跪道歉,却听见于茴说:“沈老师说得对哦。”
沈烁如蒙大赦:“诶?”
于茴指了指窗外,露出神秘的微笑:“时间差不多了,请各位老师往窗外看。”
窗外黑蒙蒙一片,几百米开外的地方,烟墨般浓稠的海浪轰然咆哮,令人退避三舍。别墅和当地居民居住的几层小楼连成一排,呈现一个朝向海面的方向凹陷的半圆形,远远望去仿佛一片光幕,形成一道弧形的屏障,将庞大的黑暗包裹其中,誓要与之对抗。
埃罗尔整个人都要贴在落地窗上:“导演,窝是瞎了吗?那里有甚么东西?”
沈烁心里冒出一点不祥的预感,嘴上却壮胆似的嘀咕着:“什么嘛,故弄玄虚。”
天昏地暗之间,忽然杀出一道锐利的白光。青年白衣胜雪,与骤然划破夜空的闪电交相辉映,惊雷炸响,仿佛大海深处的猛兽正在怒号。雷声落下的一刹那,又一道闪电轰然杀至,将天空撕裂开一道银白色的创口,下一刻,耀眼的白光倾泻而下,打碎浓重如墨的黑夜。
空地之上,白色的射灯轰然亮起,形成两米宽的光圈,仿佛漆黑巨兽的一只眼睛,将青年单薄的身影定格在风暴中央。
那是祝茗。
沈烁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恐慌,惊呼:“……他要干什么?!”
站在风暴中的人不能给他回答。
手中剑柄被抛向前仆后继的海浪,白衣在光圈中翻飞,在电光的映衬下,如黑夜里燃烧的暴雪。
大雨倾盆而下。
埃罗尔大喊:“窝知道他在做甚么了!是Kong Fu!”
不止他一人发现了祝茗在做什么。围成弧形的小房子里,越来越多的居民在窗边聚集,越来越多的惊呼穿透了房屋的墙壁,汇成比狂风和暴雨更加汹涌的声浪,雄赳赳气昂昂地袭向来势汹汹的波涛,形成光与暗的对冲。
狂风是他手中的剑,暴雨是他□□的马。雷鸣为他奏响乐章,闪电为他铺就坦途,这场恶劣的极端天气是为他一人铺设的舞台。电光石火之间,风暴中杀出的白衣侠士与光共舞,踏浪而来。
闪电划过他的脸颊,映出一双夺人心魄的眼睛。
电光流转,青年的身影如风浪中的银蝶,借狂风之势在半空旋身,一脚踏着闪电,一脚踩着浪花,手中握着一道贯通天穹的电光。
所有人都安静了。
半秒后,街区之间掌声雷动。
祝茗抹掉脸上的雨水,看向视野前方。
大雨瓢泼,每一栋建筑物的门前、窗前都站满了人,每一个免费的观众都在为他欢呼。掌声、惊呼声、震耳欲聋的称赞此起彼伏,几乎吞没了天边遥远的雷声。
温执明撑着一把黑伞,三步并两步地奔向他的方向,在刺眼的光芒中,在暴风骤雨里,逆着风、踩着雨水,不顾形象地向他奔来,双臂张开,索取着一个近在咫尺的拥抱,又在镜头下戛然而止。
他收回手,接过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向所有人欠身,声音微微不稳,用流利的英文为演出收尾:“后天晚上,台风过境之后,我们将在小镇剧院继续演出,欢迎大家前来购票。”
无数扇紧闭的大门向他们打开了,无数只手向他们伸来,无数只脚印留在沙滩上,汇聚向他们的方向。
工作人员不亦乐乎地统计着购票人数,一边说“坐不下了”一边心满意足地收取早已超额的纸币。人潮之间,四台摄像机显得无所适从,短暂地放过了这场闹剧的主角。
缝隙之间,祝茗把手绕过身后,偷偷牵住了温执明的右手。
一把伞对如此程度的暴风雨而言什么也不算。两个人都从头湿到脚,每一根头发丝都在滴着水,但在亮白色的光晕之间,他们都笑得很漂亮。
“你刚刚想抱抱我吧?”祝茗悄声问。
许久之后,他站在影帝的领奖台上,看见温执明一步一步坚定地向他走来,仍然会回想起这个夜晚,他是如何踩着全天下最耀眼的闪电,狼狈地奔向他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