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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了几天院,郁馨的情况趋于稳定,医生说定期来复查,回去之后好好放松心情,不要多想。
这似乎是每一位精神科医生的嘱咐。不要多想,不要多想。可是哪里能不多想?
郁馨的母亲请了公休假,这一周都在医院里陪着女儿。看着女儿这个样子,外面的流言蜚语又传得沸沸扬扬,她一夜之间也憔悴了许多,近乎连着三天都无眠无休。——因为郁馨夜里总是睡得很浅,做噩梦,流泪,反反复复地醒过来。她像女儿小的时候那样,在她猛然惊醒的时候拍拍她的背,如同哄婴儿一般,动作放得很轻,不断地重复这个动作,直至郁馨又再度睡去。
连着几天,郁馨的睡眠终于有了些许的安全感,醒来的次数少了,情绪也趋于稳定。
只是,还想不起来那天的事情。
这两天躺在病床上,每每看到母亲的脸,便觉得安心许多。她的母亲也是这么觉得的,宁愿她短暂地记忆错乱,忘却痛苦,也不要再让她回想起那天有多难受。
魏灏显然就是一个导火索。
前脚刚踏入,母女二人都戒备地看着他。郁母十分护犊子地环住郁馨,警惕道:“你来做什么?”
魏灏不吭声。
她冷斥:“请你出去!”
少年高瘦,穿朴素的灰色卫裤,半张脸埋进黑色棉服里,眼皮单薄,摸不出是什么情绪。
他上前。
郁母起身,退后,目光森冷地瞪着他。
魏灏在离病床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停下了。
他将手中的花篮递过去,艰涩地开口:“麻烦放一下吧。”
“……”
警备忽然解除,母女二人都松了一口气。郁母盯着他,随后重重地叹了一声,似乎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个孩子,顽劣,厌学,暴躁。
但与此同时,他也是这件事情无辜的受害者。
两个家庭的破碎,要怪都怪不到在场三个人的头上来。年岁半百,幸福了大半辈子,但总是经不住这样的打击的。郁母沉默着接过花篮,放在病房的床头柜上,转身的时候眼睛里早已有泪水在打转。
而郁馨死死地盯着他,像一头愤怒的小兽,眼眶猩红。
魏灏看着病床上的她,安静了一下。
喉结微动,他垂首,膝盖跟着跪到地上。
病房的大理石砖有淡淡的好看纹路,触感冰凉。魏灏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床边,低头,看着自己的倒影。
人忽然之间低下去,郁母吓了一大跳,连忙站起身来,扶他:“你这孩子做什么!?”
“对不起。”
“……这孩子,先起来说话。”
“我不求你们原谅我,原谅我们家。”
魏灏垂头,自嘲地笑了笑:“我姐的事归我姐的事,她伤害了你们的家庭,没脸见你们。我们家人微言轻,也还不起你们什么。但是我就算是做牛做马——”
他仰头,看着母女二人,眉心一皱:“欠你们的,我也要还。”
“……”
魏灏没有站起来。
沉默良久,郁母才伸手,使力将他扶起。魏灏起身的时候腿脚有些发颤。然后郁母仰头,看着比自己还高近乎一个头的少年,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脊背,微微一哂:“背直起来,大小伙子别总弯腰弓背的。”
就像是一棵已经枯死的白杨终于等到甘霖,魏灏的眼神中有不可置信,然后他的眼神光渐渐回了过来,鼻头有些发酸。
是讶异于郁母对自己的好脸色。
也是许久没有人对自己有这么好的态度。
……
魏灏永远记得那个撞破姐姐破坏别人家庭的夜晚。
那个时候他在一家五星酒店旁边的健身房兼职,来了两位年轻的女客户,说要在这里办年卡。谈笑中他得知两位女客户刚刚下班,距离单位的晚宴还有两个小时,于是过来在这里打发时间。晚宴的地点就在旁边的这家酒店。
他戴着一顶鸭舌帽,垂眸,默不作声地操作着前台的电脑,那电脑配置比较久了,有些卡顿。他和客户说抱歉稍等,在电脑停止响应的时候侧眸,看到女人身上的帆布包。
两个人笑闹,说单位也太老土了,这个年头了还发印logo的帆布包,谁背啊。
他就顺着她们的话,目光看向那个帆布包,目光停在logo上时微微一顿。
是姐姐魏茗的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