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觉得,自己至少把火种带到了这片土地上。
就算她离开了,她的精神也后继有人,这些善良勇敢的人们将一如既往地生活下去。
她完全习惯了全新的生活方式,对人们的心理疏导也获得不错的效果。
除了巴希尔。
但或许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再高明的医者也不敢保证100%的治愈率。
伊迪丝知道她的心结,告诉她收养巴希尔那家人和自己家是好朋友,以后自己会多多关照这个可怜的小男孩。
于是她学着像他们开导的那样,接受不完美和遗憾,把巴希尔这件事放下了。
但她知道,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
当晚,她敲开了宋青原的房门。
杰斯开门看见是她,一挑眉,叼着牙刷出去了。
“宋青原。”
听见这个声音,宋青原瞬间僵住了,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回头。
“跟你说话!没听到吗?”她恼了,大步上前用力推了他一把,他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这么晚了,有事吗?”他强装镇定直起身,回头看她。
这段时间,他对她避而不见,她和西岛诚又做了什么也刻意不听不看,想让自己慢慢退回到她没出现的日子里。
可是她只要站在这里就足以击碎这些天的心理建设。
理智和本能在拉扯,他不知道要在彻底离别前多看她几眼,还是少一些记忆材料就可以更快忘记。
“你凭什么把我让给西岛诚?”她一字一字咬得极重,他没听过她用这种口气说话,哪怕是八年前。
她的愤怒里夹杂着不敢置信,仿佛他做了什么背叛她的事,他不敢迎上这样的目光。
“西岛诚挺好的,我看过他的个人资料了,”他无力地为自己辩驳,“而且他只会在一线待几年,不会一直到处吃苦的。”
他擅自篡改了西岛诚的回答。
因为他觉得,露露这么好,西岛诚那家伙只是嘴硬罢了。到时候她要去哪里,西岛诚怎么可能忍住不跟着呢。
这种感觉好熟悉。
八年前,他就决绝地切断了他们之间的一切。他可以愤怒,可以和她争吵,可怎么能连一个辩驳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她?
现在他故技重施,甚至都没有沟通过,就自作主张把她和西岛诚绑定在一起。
他们之间的一切阻碍,不是都已经消失了吗?
她确定自己被背叛了。
“你以为我是你的所有物吗?你以为你的意见在我这里有任何价值吗?”她冷静下来讥讽他,“我爱他,我要和他在一起,需要经过你同意吗?”
隔着不远的距离,她看见他脸上那道横贯眉骨的伤疤。19岁那年她不小心用笔划伤,成为少年苍白面容上一道深深的阴影。
在这些年的磨砺里,那道疤已经变得极为浅淡,在他受过的伤里不值一提。
就像她在他人生里的位置,只是她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宋青原这一生中感受过的最强烈的爱与恨在胸腔中纠缠,它们急着寻找出口,但堵在喉咙就出不去,只能绝望地灼烧。
他甚至想,如果不是她就好了。
如果当初酒会相遇的是别人,伤害他的是别人,在战地重逢的是别人,一起并肩作战的是别人就好了。
那他就不会爱得这么痛苦,就算承受着失去的风险,他也早就为当年的事情对峙。
但这些天他想了很多,觉得或许还有机会在一起。
只要不再回到那个环境,面对她的父母和自己的父亲,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当那件事没有发生过。
“以后你会回国生活吗?”
她以为他会问自己和西岛诚的关系,以为他会控诉她曾经没有给他的安全感,以为他会问自己以后还会不会强迫他和宋麒上演父慈子孝的戏码,但没想过他会是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这又是他回避问题的话术吗?
还是他又要像以前那样,对她行使极致的占有欲?
八年前她无数次梦见那场让他们彻底分崩离析的晚宴,而她选择和方准保持界限感。
难道他要自己为了他,连家人也抛弃才满意吗?
“当然会,”她勾起冷冷笑意看着他,“我最爱我的家人,他们也最爱我,他们是我最重要的人。”
“那,露露,对不起,我们……”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心痛,他本来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幸运的人,这对他来说不算失去。
很好,不是故作镇定的张医生,而是露露。
“……我们彻底完了。”他说不出口的下半句,由她冷静接上。
“我承认,这些年我一直都没有忘记过你。你走得毫无预兆,成为我人生中的未完成事件,所以跟你有关的情绪一直反复出现。
但现在,我们已经正式道别过,我的心结打开了,这一页终于可以彻底从我的人生中翻篇。”
她很少用专业理论分析自己,因为她的情绪觉察归纳能力很强,可是那里现在一片麻木,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
他对她还是有心动的——关于这一点,她依然相信自己的直觉,只是她忽略了另外一个关键。
他已经是懂得权衡利弊的成年人,就算心动也会有所保留,如果和他更重要的东西冲突,他可以把这份感觉亲手扼杀掉。
他对她还是有心动的,但已经不会再那样去爱她了。
她悲哀地想,他们都错过了对方最爱自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