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还放着一台老式收音机,咿咿呀呀地唱着老情歌。
从外面看过去,店里黑黢黢的,除了路过的小孩子偶尔会买几颗西瓜泡泡糖,似乎没什么生意。
温意存抬头就注意到了牌匾上的大字:且未小卖部。
“且未”,好奇怪的店名,是老板娘的名字吗?
更奇怪的是,牌匾上头,几个字是分开排版的,“且未”用镶着金漆的木牌匾,小卖部则是用红布潦草地贴起来的。
这又是什么她看不懂的艺术吗?
正想着,一个老太太迎了出来:“小余回来啦!”
老太太,一头银发,笑着看向她们时,嘴巴里还缺了颗牙齿,但全身上下都透着股精气神,身板笔直,说话也洪亮,确实挺符合“女强人”的气质。
“这是闵姐儿,街坊邻居都这么叫。”余为一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温意存,眼神朝闵姐儿的方向瞥了瞥,“别看她年纪老,人魄力老大呢!”
说着,又对闵姐儿介绍到:“这是知寒,我朋友,她过来给我们拍照!”
“拍照?我都这么老了,还拍啥呀! ”闵姐儿听了,忙挥挥手。
余为一暗暗戳戳温意存的手。
这可是她放下假期都要进行的工作,可不能砸在这儿了。
温意存见状连忙说道:“闵姐儿,拍照可不是比年轻,是为了记录当下有意义的瞬间,您今天状态这么好,拍出来一定特别有味道。”
“是吗?”
“是呀是呀!”余为一赶紧接话,“人家专业摄影师都这么说了,肯定是真的呀!再说了,闵姐儿,您这气质那是福花弄响当当的弄花呀!这么美,咱们就应该多拍!越多越好!正好让大伙儿看看什么叫‘岁月从不败美人’!”
闵姐儿被夸得笑不拢嘴:“你还别说,我年轻的时候那真的是……隔壁镇上的年轻小伙子都偷偷跑过来看我的!”
“她们都说我把我娘的美都继承下来了。”说到这里,闵姐儿有些骄傲,“我觉得那是因为他们没真正见过我娘!我姥说过,我也就继承了七八分,我娘才是真正的美人,我是被那带把的污染过的。”
“闵姐儿,你可别谦虚了。”
“真的呀!我娘不仅人美,还有见识!她出国留过学呢!”
余为一听到这儿,像是挖到什么宝,赶紧把闵姐往里头带,“闵姐儿,咱们去里头聊,您再跟我详细说说呗。”
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温意存:随便看啊。
温意存比划着OK的手势,开始四处晃悠。
店里收拾得十分干净,各个货架上陈置了很多货物,但几乎没有灰尘,看得出来主人应该每天都会精心打扫。
温意存的目光被最里头的小摊子吸引住了,上面摆着一排奇形怪状的泥偶——这是怀鲁镇的特色,只要是商业景点,就会有这种捏泥偶的游戏,20块钱一个。
这次游园会,福花弄在倩女幽魂专题区域内,所以上面的泥偶也都是和聂小倩有关的造型。
温意存一边拍着这些小玩意儿,一边听那头余为一和闵姐儿的访谈。
“我妈妈那时候苦啊,她跟我姥姥从湖南那么远的地方过来。就母女两个人相依为命,没钱吃饭。”
“以前我姥是闵姐儿,后来是我妈,现在是我。反正住在且未小店的就是闵姐儿!”
温意存转过头的时候,恰好看见余为一和闵姐儿坐在门边上。
阳光透进来,照在她们的脸上。
余为一染过的卷发烫着金光,被风撩动的发丝带着不管不顾的韧劲儿肆意生长,遗落下来的几缕不经意间黏连在她的唇边,沾染上口红的艳丽。
落在余为一身上的光,其实并不刺眼,反而在未经雕琢的野性与锋利间,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晕圈。
闵姐儿的银发此刻在光照之下却是亮的晃眼,大部分长发整齐地簪在耳后,像一团裹着麦芽糖的龙须酥,松软轻盈。
谁能想到,这样松垮柔和的白发反射出的光泽却偏偏是张扬夺目的,衬得闵姐儿整个人的气质也格外明亮朝气。
她们在这个平淡的午后相对而坐,像是一个时代与一个时代不经意的对望。
阳光没有偏爱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只是把她们最真实的样子刻画下来,自身的棱角或者圆润都恰到好处地成了最完美的修饰。
一老一少,一敛一焕。
在时间的维度里,生命是一个朝生暮死的必然过程,少年欢梦短,美人易迟暮。
可阳光不管这些,它只是照着,照着,直到把一切都照得发白,发亮,发烫。
在绝对的曝光度里,众生都平等地露出灵魂的原色。
这样好的阳光之下,谁都可以光明正大地活着,每一个生命都新鲜如初。
真的很美!
温意存忍不住拍了好几张,又觉得不够,总想更好一些。
她往后退了退,试图调整构图让画面更紧凑些。不料,刚迈开步子,身后就撞到了什么东西。
温意存的心骤然一沉,暗叫一声“糟糕”,双手下意识地向前抓去,却只抓到了空气。
“哐当”一声,什么东西掉了下去。
温意存赶紧过去拿起来。
呼!还好只是一幅旧画框,不是什么易碎的古董珍藏品。
温意存拍去画上的灰尘,忍不住觉得奇怪,货架上干干净净的,看得出来闵姐儿应该时常打理,怎么光光就这一幅画灰尘这么多?虽说刚刚掉在了地上,但她在三秒内就捡起来了呀,照理说不该有这么多灰。
温意存又用纸巾擦了好几遍,画框才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上面是一个女人,看不出具体的样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温意存第一次看清,总觉得这画里的人,似乎有种雌雄莫辨的刚烈。
如果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的话……那应该就是不伦不类:这画看着说是现代人吧,偏偏又穿着清朝时的衣服。说是清朝人,可头发又披散着,妆容也不似那个年代的。
应该是哪个小孩子随手画的吧,不然哪有正经画师把人画的这么……狂草。
温意存想不出其它更合适的词来形容这幅画了。
她把画举起来比对。
刚进来的时候没太注意,这会儿才发现,墙上还挂着好多别的画像。有几个一眼就能认出来,毕竟是伟人的画像。但另外几幅就完全认不出来了,估计也是做出过重要贡献的。
不过,无论怎么看,这些画像和她手里的那幅都不是同一个档次的。
温意存看着墙上空缺的位置,更加疑惑起来:谁能想到,这看上去最不入流的画像竟然挂在最高处的C位。
就从这待遇来看,管她美丑,反正很贵重就对了,自己还是不要冒犯的好。
温意存正准备把画重新挂上去,却意外被墙上的图案吸引了。
那是……字吗?
一个个柳叶一般细长,远远看着,似乎是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你瞧。
温意存把其他画框也取下来,发现下面还画着同样的符号。
这应该是同一个小孩子画的吧。
她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最终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就在她准备将画框放回原位时,忽然注意到最下方有几个模糊的汉字。
那似乎是——
□□什么挺立?
温意存赶紧把重新画挂回去,遮住那些字眼。
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对这个小卖部有了其他的看法。
温意存确是听说过一些地方用伟人像来辟邪,但还从没见过这样遮丑的。真是胆大包天啊,也不知道是用哪个部位想出来的。
要遮丑,也不是这么遮的啊。
一时间,竟不知到底是该夸他们虔诚憨厚还是说他们不知轻重了。
温意存正打算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余光却忽地瞥见柜台角落躺着的一本册子。
看上去有些年代了,书皮已经破损,封面上隐约可见歪歪扭扭地“福花记”,像是刚认字的人一笔一划描上去的
上面同样落满了灰尘。
这是福花弄的地方志吗?
温意存小心翻开,然而让她意外的是,里头全是和方才墙壁上一模一样的鬼画符,奇奇怪怪的符号杂乱无章地铺在纸面上,她一点也看不懂。
温意存想去问问闵姐儿,门外却先一步传来闵姐儿中气十足的骂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