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出第一个问题时,利威尔精准捕捉到了眼前人一瞬间的怔忡。
似乎没有料到他会以这样的问题开场,她的眉梢扬起了微小的弧度。
“......首先要问的就是这个?”
没有接下对方想要敷衍过去的潜在信号,他静静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沉默本身所带来的感受比直接追问似乎要更加有力。
良久,她伸手挠挠头,叹出的气息在昏暗的光线里凝结为一小团迷蒙的白雾。
“真理·阿斯特尔。怎么称呼都随你。只有一点要注意——我不太喜欢别人叫我的姓氏。”
“......真理。”
代表她名字的音节在舌尖滚动。他极轻地重复了一遍那朗朗上口的音节,换来了对方略带疑惑地瞪视。
不过那样的视线很快便消失了。
他近乎审慎地思考着下一个问题,在做出判断和选择后再度开了口。
“为什么过了那么多年又突然回到了这里?”
“我还以为你会问些和自己有关的事呢。”听闻他第二个问题,她放缓了语速,像是在争取时间思考。
“这种事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那个时候你说过,‘接下来一切都要靠我自己’。”他并没有给对方那样的机会,“为什么现在又回来了。”
眼前人的表情一下变得有几分复杂,眼睛略过他,往旁侧微微移动了一瞬。
良久,她又重新注视他,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轻快:“怎么说这里也是我曾‘借用’过的地方,突发奇想过来看看,也说得过去吧。”
利威尔:“......”
当她这么回答时,某种难以用语言去表述的期待似乎慢慢消失了。
......这不是他想要听到的答案。不是关于“为什么会是他”的答案,也不是关于她离开多年的任何解释。
——五年时间足以让这地下的尘埃掩盖走许多东西,包括那日她仓促离去的身影。
他不动声色垂下眼睑,视线落在了被自己握住的那只白皙的手上。
没有伤痕、没有薄茧。手指纤细而柔软,指甲被修剪得圆润平整,透着健康的粉色。
那是用来写字,用来阅读的手。它从未握过任何武器。而她似乎也不需要那样的东西去保护自身。
地下街无法诞生这样的人。
她与这里格格不入,像是一束误入深渊里的光,根本就不必要刻意为谁驻足。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存在,在五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季,短暂停留在了这里。
记忆中她所说的“巧克力”具体是什么味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淡忘,只剩下了“甜到发苦”的某种概念。
但他始终无法忘却那一天对方在把食物递过来时,认认真真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纯粹而宽广的蓝色。即使身处浓稠的黑暗,它也极为固执地明亮着。
那是他头一次看见只存在于故事中的“天空”。
明明是从没有真正见过的东西,可他却下意识将它们联想了起来。
地下距离天空是如此遥不可及。可每当他注视着她的眼睛时,又会觉得二者的距离在极速坍缩。
在母亲离开之后,她突然出现在了他身边,成为一道无法被忽视的亮色。
——她的一切似乎都过于干净了。在腐烂不堪的淤泥里,她却不沾染一丝一毫。
她知道很多常人所不知道的奥秘,行为往往显得很古怪。尤其是在捣鼓那些奇怪的石头、或是口中念念有词在家中画着什么奇怪图案的时候。
直到现在,他依旧不明白她所拥有怎样奇异的力量,也并不打算进一步去深究。
肯尼说,她是个“被通缉”的罪犯。对此他也没有什么真切的实感。
她让自己活过了那个难捱的冬季。她教过他辨认那些被称为“文字”的符号。她用那奇异的能力将母亲的身体保存了数月之久。她主动给予他选择,给予他足够漫长的时间与母亲告别。
那称号对她而言,遥远得像个笑话。
......所以,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选择帮助他这么一个地下街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小崽子?
难道就只是因为她与母亲曾“见过几面”吗?
五年前她的离开太过突然,他甚至都来不及去询问些什么。
随后,在自己觉醒了所谓的力量后,肯尼也离开了。留下他自己在地下街,逐渐站稳了脚跟也认识了那么一些同龄人。
每一天都要思考如何生存,留恋过去也成为了奢侈。
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当他打算遗忘这段记忆的时候,那个消失已久的人却再度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与五年前没有任何分别。不论是容貌、声音还是性格和行为,时间在她身上仿佛失去了效力。
意识到对方的到来时,震惊如同突然浇上脑袋的凉水。
然而,紧随其后的却是连他自己都大吃一惊的喜悦感情。
他下意识想要去否认,以至于一直沉着脸,努力不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最后一个问题了。”她的声音将他从短暂的回忆中拉拽了出来,“想好要问什么了吗?”
“你会再‘借用’这里么?”
“......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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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理呆滞地看着问出第三个问题来的黑发少年,有种想要再次确认的冲动。
前两个问题也就算了。可这第三个问题......还是和他自己没有关系啊?
明明一开始不是有那么多有关他自己的问题要问么?
但不得不说,这些问题对她来说倒也算尖锐的。
在判断问题主次并做出抉择这种事上,利威尔似乎天生就擅长。哪怕她将问题限制在了一定的数量内,他也能很快抓到重点。
她本就没有想要将自己的名姓告知对方的想法。因为不想介入太多,她也认为自己没有必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