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扬听了却是不喜反忧,垮了眉眼,愈加沮丧,犹如一只落败的小奶狗。
柳依依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颊,故意转换了话题,自言自语道:“那个神棍,啊不,是国师,着实有些匪夷所思。我自知并无卜算之能,也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他说收我为徒,并不像戏言,可又如此轻易答应我那番拖延之词,真是奇怪。”
提到那个断言自己只能活二十岁的男人,风清扬蓦然严肃起来:“虽说他从李恪手中保下了你,但这国师府,你万不能久待。”
见他陡然面色凝重,话里还带着几分明显的敌意,柳依依便忽地想起了令对方耿耿于怀的十六字箴言的出处。连带着,对那位突然出手相助的国师刚刚生出的一丁点好感也没了。
她急忙道:“哎呀,我忘了,就是他胡言乱语诅咒你来着。呸呸,他哪是什么国师啊,就是个神棍,还想骗我当小神棍,我才不上当呢。你放心,那国师府,我不会去的。”
看对方立马换了一副义愤填膺,回护安慰自己的模样,风清扬只觉心头一暖,可那眉头却依旧未能舒展。
“不光如此。”
他摇摇头,斟酌了一下,才道:“你可还记得,我曾提过,我朝曾掀起过一阵专门捕杀修炼秘术的修士之风?”
柳依依点点头。
风清扬又道:“被捕者,经前几位国师的占卜核验后,被判定为与妖邪相关者,皆丢了性命。虽然如今肃清了风气,已鲜有此事发生,但国师身边,并不比李恪府里安全多少,说他可一言定生死也不为过。你素来行事多有奇思妙想,恐惹人误解,招来非议……那里需处处谨言慎行,不适合你。”
柳依依听了这番解释,只吓得心惊肉跳,对国师府那个地方简直是退避三舍,生怕哪天被拆穿了身份,或是直接被扣上一个妖邪的罪名,彻底玩完。
“唔……那确实不适合我。”她连忙点头附和,却又皱起了眉头,犯了难,“可我所提,要回府交接之言,也只可拖延几日。若是之后反悔不去,岂不是会连累白夫人得罪了国师?”
风清扬自是早已想过其中的麻烦,可不忍眼前的女子再为此忧心,忙将她拥入怀里,许诺道:“你放心。国师那边,我去找大皇子帮忙。”
柳依依轻嗯出声,缓下心来,嘴角微扬,露一个安心的微笑。
两人在车里又依偎了一会儿,等到白氏出了宫,便分作了两路。
一路回了镇国将军府,一路则又返回了宫里。
可宫里人多嘴杂,直到傍晚,当风清扬站在大皇子府中的书房里,他才有机会同李胤聊起此事。
看着一贯淡然处之、波澜不惊的俊秀少年此时身形卑躬、目露焦灼,坐在书案前的李胤玩味地笑了笑,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折子,垂了眼眸。
“听说,你曾怀疑是我逼你入局?”
风清扬面色一凛,忙弯腰拱手作答。
“是。”他直言回道,“我只是一时不明白,自己身无长物,为何得大皇子青眼相待,故而心钻牛角。”
“身无长物?”李胤不置可否,抬眼看他,“若不是你在清理盐税账目一事中,显露了些许算学之才,我还真不一定会注意到你。”
“大皇子手中人才济济,如此微末之技,只怕还入不了您的眼。”风清扬恭敬回应。
“你还真是自谦,”李胤轻哼了一声,将奏折随意丢到一边,目光晶亮,“你不过凭一人之力,十日之功,就足以抵得上户部司上下五人花费两月才能看完的账目,还能理出其中错漏,看透背后蹊跷。若是连这也算微末,只怕我手下净是蠢材了。更何况,你还是瑞王府的嫡子。”
那末尾一句里略微加重的语气,让风清扬不禁疑惑地抬起头:“可我这个嫡子并不被府中看重,且外放多年,有名无实,早已被人遗忘,实在算不得一颗好棋。”
李胤定定看了他半晌,转而移开目光,看向远处,像是陷入某些过往,感慨道:“正因如此,才勾起了我些许回忆,生了那么一丝怜悯之心,给了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风清扬心头一怔,当即想起他们在和陵初见时,对方借棋局问自己——是去,还是留。
转瞬间,他又凭着那话语里隐隐透着的一股惺惺相惜之意,想到了李胤的身世。
李胤虽属圣上嫡子,其生母却不过一个七品常在,家世微末,且又体虚身弱,生下他没多久便病逝了。之后,李胤便被寄养于皇后名下,在宫中如同隐形,可见其幼时的日子并不好过。
圣上子嗣单薄,如今已近花甲,却总共只得了三个儿子,皆不是皇后所出。二皇子李茂先天残疾,口齿不清,自是无缘帝位。三皇子李恪乃荣贵妃之子,背靠名门望族吕氏,一直颇受圣上喜爱。
皇后久育多年,仅得一女,为四公主李楚悦。但她年岁已高,再难有子嗣,在后宫中渐有失宠之象,处处皆受荣贵妃的压制。
或是为了弥补无子之憾,亦或是为了母凭子贵、再享尊荣,两年前,皇后替李胤办了场盛大的生辰宴,才让这个被遗忘在角落的皇子重新进入圣上的视线,并正式出现在朝堂上。
如此看来,两人的境遇,还颇有几分相似。
风清扬一时百感交集,俯身一拜,万分诚恳。
“我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惭愧。请大皇子再帮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