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洪正待与他多说几句京都见闻,身后却传来一声粗鲁的驱赶:“走开,别挡道!”
二人回头,见是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家丁身后,一个身着锦缎华服、体型臃肿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台阶下。他圆润的脸上因方才的跋涉泛着油光,此刻正用那双细缝般的眼睛斜睨着他们,毫不掩饰其中的鄙夷。
景洪虽未见过魏耀光,但北凉府富户有限,心中已猜出几分。他看着魏耀光,眉头微蹙。
楚枫则无需猜测,这般花哨又倨傲的做派,除了魏耀光,其他商人断不敢有。
楚枫看魏耀光的眼神,如同看待一只秋后的蚂蚱。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哦?挡了魏员外的路?员外这身‘福气’,路确实不能走窄了。”
那家丁哪能听出话中机锋,一脸得意道:“既知是我家老爷,还不赶紧让路!”
景洪刚想开口与那家丁理论,却被楚枫轻轻拉住。“大人,”楚枫低声道,“咱们还是让员外爷先行吧。”景洪只当他是怕惹麻烦,便没再多言。
魏耀光听楚枫称呼“大人”,才给了景洪一个正眼。只见那人皮肤黢黑,身材高壮,身上还背着一个打着补丁的旧包袱。
见二人识相让路,魏耀光便没再计较,只是路过时,鼻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心中暗骂:两个骗吃骗喝的货色,今日还敢来这聚仙楼。
待魏耀光进了楼,楚枫才对景洪道:“走吧,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进去。”
两人这才拾阶而上,走向聚仙楼气派的大门。
今日门口有王府侍卫把守,查验请柬与官员文书。
景洪走到跟前,拉过背后的破包袱摸索半天,才掏出一张带着泥手印的文书。侍卫简单查验后便放他进去了。
楚枫却是“刷脸”进去的。王府侍卫早已认得他,见他到来,不仅未加阻拦,还对他微笑着点头致意。
这情形看得景洪满心疑惑。刚过门禁,他便警惕地看向楚枫:“小兄弟,你当真是受邀前来的?”
楚枫闻言,不解地看向他。
景洪扬了扬手中的文书:“我等县令皆有文书为凭,方才那魏耀光也出示了请柬。怎地你两手空空?”
楚枫笑着打趣道:“我就是与王府的侍卫大哥们相熟,听闻今日此处设宴,便厚着脸皮进来瞧瞧热闹。”
“当真只是瞧瞧热闹?”景洪猛地顿住脚步,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楚枫。
楚枫坦然点头:“顺便再蹭点吃喝。如今粮米金贵,我可是许久未曾饱餐一顿了。”
景洪闻言,下意识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他连日赶路也是半饥半饱,今晨更是粒米未进,本想着就当是王府请他来打打牙祭。此刻听楚枫这么一说,竟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二人说着话已踏入聚仙楼大堂。
只见大堂中央设有一座五步台阶的高台,平日应是唱戏或说书之用,今日却摆了一张长案。
台下正中间是一张圆桌,圆桌两边则各布置了两张四方桌。桌上已摆好酒菜。
官员与富商泾渭分明,各占了两张桌按地位高低落了座。
唯余中间那张圆桌空着,显然目前到场的都没胆量坐这主桌。
楚枫扫视了一圈,官员这边应该是以那被称作“姜兄”的县令地位最高。而商贾这边自然是以魏耀光为首了。
景洪目光逡巡,他与楚枫所观察的不同,他想的是寻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正寻找间,就被楚枫一把拉住,径直朝着那张空着的主桌走去。
“诶诶,老弟,那里咱们可不能坐!”景洪一边说着,一边慌忙想拉住径直往前走的楚枫。
楚枫回头对他眨眨眼,低声道:“随我来便是,保管你今日这趟不白来。”
“哎呀,使不得!”素昧平生,景洪哪里肯信他?急忙压低声音劝阻,“那定是世子殿下与知府大人的席位,咱们坐那儿……还怎么安心吃喝?”
楚枫心道:这老兄还真当此行只为吃喝而来。
“那岂不正好?”楚枫一本正经地胡诌,“世子与知府不动筷,待会儿席散了,咱们吃不完的正好打包带走。”
“啊?这……”景洪听得目瞪口呆。心说:你一蹭席吃的,怎么还想着打包?
就在他愣神的当口,楚枫已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大剌剌地坐到了主桌上。
原本充斥着低语的大堂,骤然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瞬间安静下来。紧接着,惊愕的议论声如同水波般迅速扩散开来:
“那景泥腿子……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嗯,瞧着是豁出去了,官位不想要了?”
“苍山县那等穷山恶水,我就说没几人能熬得住。”
“他旁边那个布衣是谁?怎地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看那身打扮,怕是与那泥腿子是一路货色……”
……
魏耀光冷眼瞧着主桌上的二人,心中嗤笑。他坐下后才回过味来楚枫在门口那番话的讽刺之意,本想着暂且忍耐,待出了聚仙楼再计较,却不料对方竟自己往死路上撞。
倒是邻桌那位姓姜的县令为人厚道些,他见景洪如坐针毡,便低声招呼道:“景县令,若觉此处不便,不妨来这边挤挤?”
景洪闻言,感激地朝他笑了笑,正欲起身,却见门口人影晃动,世子在知府等人的簇拥下已然出现。
堂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景洪也错失了离桌的机会。
阿十身后除了阿玖和严屿外,竟还跟着徐一鸣。
徐家虽处境尴尬,但表面仍是世家大族。这种需要掏银子的事,阿十怎么可能落下他。
高瞻与付裕等人看到严屿那一刻,更坐实了魏耀光透露的消息,因为此事的严屿,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眼圈发黑,神色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