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么父子、君臣?
在这朝堂之上,哪有什么安稳?
她想告诉沈寂,父王是如何随先帝就封,如何助先帝继承了皇位。
上一个帝王与当今的皇帝,登基之路并无不同。
权臣的结局,大抵都是相似的。
新帝叫他来做这金吾卫大将军,注定了孤臣的命运。
他也如新帝期待的那般,得罪了大半的朝臣。
她怕,怕他如父王般......不能善终。
李云琅捧着那碗面,明明没吃,却觉得堵在心头。她想告诉沈寂,政治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可是,他们近来,似乎说任何事情都会不欢而散,根本无从谈起。
出乎意料地是,沈寂又端了一碗面过来,底下还摞着一个空碗。
他一言不发,重复刚才分面的动作。
刚刚她哭的那一瞬间,他就想通了。
急什么呢?
他是打定主意此生非她不娶的。
那他便有大把的时间等,等她想明白,等她自己甘愿从这束缚里迈出来。
沈寂仿佛一切都没发生一般,慢悠悠地搅面、拌面,末了,把她手中冷掉的那碗换出来,递给她一碗根根分明,还冒着热气的面。
“饭,总还是要吃的。”
“我可以等。”
她是先帝盖棺定论的太子党,兄长这一次也是为了太子太傅王实甫说话,以她的猜测,大约也给新帝上了折子,为王实甫开脱。
新帝会愿意沈寂的婚姻和太子党扯上关系吗?
种种缘由,李云琅没有回答他。
吃过饭后,沈寂把医典递回给她,搬了一个三尺宽的小书案来,就在她眼前。
她靠在床头看医典,他坐在书案前看兵书。
这是从未有过的闲散日子。
从前,他一心想建功立业,搏一个好前程,配得上她郡主的身份,在军营里从来都是冲锋在前,他们在军营里时,一大半是他受伤,她来给军医们帮忙,偶尔见一面,都是她担忧地嘱咐他,下次不要冒进,甚至放下再受了伤,绝不来看他之类的狠话。
那几年,最大的快乐就是他去帮西街的大娘摘杏子,换杏皮茶与她喝一喝。
从兵书中抬眸时,她已睡着,眉间一点红皱在一起,梦中蹙眉,大概是不好的梦了。
他初到上京时,便听过传闻,说世间女子怎样算命好,唯有小郡主李云琅最好。
出身好,样貌好,老王爷手里的掌上明珠,先帝先皇后都宠着纵着她,夫婿任她挑,榜下全不要,说她这是一辈子的富贵命。
一辈子?
多长啊......
不过几年光景,先帝、先皇后相继离世,老王爷遭难去世,她这样的天之骄女竟也学着谨小慎微地思虑过活。
李云琅指尖捏着医典的一角,摇摇欲坠,沈寂轻轻抽出来,放到枕边,大掌抚过她额前碎发。
想到她从上京如何回到镇云,想到她这三年的煎熬和冷遇,他的心就像是被人揪着,滚烫的泪落在医典上,打湿她娟秀的字迹。
李云琅做了个冗长的梦。
梦里沈寂受了重伤,送到济民医馆的时候,医馆里师父师兄全都不见了。
只有她在背师父教她的药方。
她想救沈寂,伸出手发现自己的手小了很多,再看看镜子里,自己竟然是初来镇云时的样子,不过十来岁的小女孩,如何能救的了人。
她跑出去找师父,可街上一个人没有,跑了好久,才遇到两个人驾着驴车,车上是成堆的人的尸体。
那人告诉她,镇云瘟疫了!
全城的人都死光了!
李云琅惊出一身冷汗,猛然睁开眼睛,盯着头顶的帐顶盯了好久,才想起来自己在镇云军营。
幸好,只是个梦。
这会儿,她终于想起来,凌晨时,仲传跟她说的那句——镇云闹瘟疫,封城了!
她撑着身子站起来,“沈寂......”
身子虚,声音也没力气。
沈寂从帐外隐约听到她的声音,回来看她,船儿跟着他的脚步继续汇报。
“老大,咱们那一队人已经进不了城了,只能在城外往城墙上运些粮食。郡守说若是开城门,咱们这些人非但进不去,里面的疫民可能还会跑出来。缺粮缺太多了!若再运不过去,就要人吃人了......”
“缺多少?”
“郡守说,再封半月或许就能控制住,可半个月至少需要三千石粮食!”
“三千石?”
一个镇云军营统共储粮才五千石。
况且军粮是不能短缺的,军中缺粮首先影响的就是稳定。
“先拿一千石粮食,送过去,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沈寂走到舆图后看她,“怎么了?要喝水吗?我去拿。”
李云琅摇摇头,“我想一起回镇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