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惜霜喜欢安静,但她说不上来,这时的静,有些离奇。
沈昙见宋惜霜时不时瞧着木婶,看穿了她的心事:“你不必担心,木婶与木叔起得最早,我府上没有规矩,他们便先用过晨食。”
“木婶有哑疾,并非是不理你。”他解释道。
宋惜霜见不远处的慈面厨娘对她抿嘴一笑,露出了眼角的鱼尾纹。
她明白了。
宋惜霜也开始安然用食起来,悄然觑了眼身旁用食的沈昙。
当然,看别人用食太久,是极其不礼貌的。
沈昙是二十三岁的成熟郎君,身量也比普通儿郎高,饭量大其实无可厚非。
但他用食礼数比她还要好,一点咀嚼声响也未见得,适时忖度她爱吃的食物,用公筷夹在她面前的瓷盘上。
他许是真的吃饱了,用食慢很多,安静地等宋惜霜吃完放下竹筷,他才真正放下筷子。
如果是宋嘉澍与宋栀宁,这般客气,就显得不正常。
但这是沈昙,神神秘秘的沈二哥,人如其名,就像朵只食天地月华的昙罗。
宋惜霜理所当然以为,这是正常的。
沈昙走得很慢,连带挽着他手臂的宋惜霜也脚步轻松,是一个很舒适的速度。
他陪她去了很多地方,有藏书不输宋家族学的书房,也有望日高阁与小江渚。
在书房,宋惜霜看到了正中高挂的野狸图,她目光呆愣住了,先是用指尖摩挲着窗边那对夫妻,直到触摸草间嬉戏的小野狸时,她顿住了。
还是和从前那样。
那对夫妻并没有理会小野狸,但她的身边……
宋惜霜能清晰看到上面隐隐被画笔黄纸填补后的爪痕。
这副画显然是修复过的。
那小野狸原本有些着急灰丧的神情意态,因为她捉不到蝴蝶。
但被修补后的小野狸憨态可掬,神容明朗欢悦。
她身边多了只浑身雪白的狸猫,并不明显。
那只雪狸眼睛狭长,扑下了一只菜花蝶,似是要将其捧与野狸。
“这本来就该是你的东西,”沈昙取下那副画卷,收好后用红绳系好后放在她手心,“不巧,让某个孽畜干了坏事,修古画的匠人实在补不回原样,我就……”
他还没说完,就被姑娘抱了个满怀,
他们中间隔着突兀的画轴。
这是个很温柔小心的怀抱。
宋惜霜嗅着郎君衣襟处的丹若香道:“沈二哥,多谢你……”
沈昙用手掌轻抚她的背,偷偷亲在了她的发旋上。
“对不住,朝朝,让你等了那么久。”他道。
宋惜霜抬首,眼眸明亮:“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当然知晓二哥只是替我保管。”
沈昙唇角带笑,静静听面前姑娘不依不饶说着。
要去花园的游廊中。
宋惜霜忆起十岁那年凌霄院的小丫鬟们吹嘘向望他沈宅,再忆起这路上的萧索景象,不由轻笑出声,惹来沈昙颦顾。
她玩笑道:“我少时听我院里的人讲,二哥府里遍地都是羊脂白玉?”
沈昙太阳穴跳了跳:“被擎风那墙头草撬走做成玉佩,流落黑市了。”
他现下指不定比自己还有钱呢。
“池中有鸿鹄,园内有火离?”
“鸿鹄火离没有,这种烧钱玩意,养一个就很头疼了……”
沈昙顿了脚步,挥袖指向园中湖旁那坨黑得花里胡哨的“玩意”。
阿懒闲闲地甩着毛茸茸的尾巴,作为花豹生来的敏捷感让他回首顺着沈昙方向看去。
他看见沈昙身边站了个不寻常的姑娘,遂慢慢站立起来,垂下的腹部胖得抖了抖,四足圆得像山果,那双本来懒洋洋的眸子逐渐瞪大,在阳光下像青白混杂的琉璃珠子。
阿懒四肢蓄势待发,接着像支箭嗖地冲出去,朝宋惜霜奔来。
“阿懒!”
沈昙挡在宋惜霜身前,挥开袍角,长腿即往它依稀矫健的背上落去。
宋惜霜眼中疾驰向自己奔来的花豹,与印象中在煤山企图吞吃沈昙的那只小豹子身影重叠,她迅速拾起周遭一柄花锄,装作要落在他身上的模样。
肥豹子猛地停步,蹲坐在地,舔了舔额上空沈昙的手心。
阿懒看向那个有点眼熟的姑娘呜呜咽咽:你们礼貌吗?
沈昙取出净帕细细揩拭方才被豹子舔舐的手心处。
宋惜霜目睹此状,回想起他屋中一尘不染,只留有淡淡的丹若香。
他绝非是养尊处优的郎君。
用完晨食后,沈昙就帮木婶洗涤碗筷。
而木婶无奈地先是站在他身旁,后静静端着灰畚出去。
宋惜霜坐在小杌子上,膝上摆着一小碟糖渍橘皮。
她能看到郎君洗碗时行云流水,动作很快,没有让她等很久。
那放在柜中所有的碗都锃亮无比。
园中,微风拂来,吹散宋惜霜一侧发辫,她编得不够紧实,松乱的发丝直往沈昙手心钻。
她拢了拢头发,放在身前一侧,不禁问道:“沈二哥有洁癖?”
朝阳碎金,兰泽香发油的气味笼罩住了沈昙。
他抬眸看见女郎怀中青丝蒙上了金光,瞬即藏起手中的净帕:“并非对你。”
宋惜霜逗他道:“自然的,沈二哥亲都亲了……”
“朝朝!”
沈昙眉宇有一丝愠怒,到底拿她没办法,神情缓和无奈起来。
“你这样,我会怀疑……”
这段情,是不是只有他才是认真的。
但是,已不容她反悔。
沈昙牵她坐在池边,按照记忆为她编好双股辫。
宋惜霜察觉到所有长发被细致温柔地以指梳理,慢慢编成及腰长辫,垂在怀前。
她收起轻浮散漫的神情,微敛青睫。
“沈二哥,你不必自疑,因为我也是第一次心慕一位郎君。”
听到这句话后,沈昙唇角噙笑,转而单膝跪在她身前。
他目光温柔缱绻,最开始只是在她的指尖上蜻蜓一吻,后见女郎面红不应,逐渐放肆地去舔舐上面的糖霜。
就像方才讨好的小兽一样。
那是她吃糖渍橘皮留下的痕迹,还未来得及洗清。
一点又一点,从甜到发腻的味道,再到宋惜霜的指尖水光泽泽,直到完全没有了糖渍橘皮的味道,只留下一股好闻的薄荷唾香。
那郎君微微气喘,眼尾昳丽得非比寻常,胸膛轻颤,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他将帕子放在宋惜霜的手心,一遍遍轻唤她的名字。
“朝朝……”
其实没关系的,我很高兴,爱你比你爱我要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