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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高悬。一夜无眠。
别墅书房的一盏明亮灯光,在漆黑夜色里不眠不休,好似漂浮深海的点点灯塔,寄寓着她的些许微末希望。
凌晨三点。
岑屿实在累极了,电脑屏幕上的报表数字已经开始在眼前旋转跳跃。她抬头看了眼依然在埋头核查的陶陶,默默挽了头发,起身决定去洗个澡。
连续五六个小时的夜间伏案,紧绷的神经需要休息,混沌的大脑也该清醒清醒了。
哗啦啦。花洒降下水来。
她把脸埋进直落而下的水流,眼睛阖上,脑子却还留在书房里,维持着高速思考的惯性。她和陶陶已经完成了公司与银行两个渠道的单据文件核对,果然和预测一致,没有发现明显的伪造痕迹。
雾气弥漫。
接续不断的水滴,砰砰溅落在赤裸肌肤上,刺出一丝丝痛感。
岑屿在湿润水汽中缓缓睁开眼。
她能做的可能也就到此为止了,没找到明确的异常线索,只有些勉强的疑点。比如,某个合作多年的研发服务机构泰科博远的社保缴纳人数异常,还有几个项目的研发进展与资金账期的关系也不太合理。
水珠划过脖颈,在锁骨打了个转,又从肩头滑落。
她晃了晃头,试图在物理意义上把那些推测验证从大脑里丢出去,把水量调到最大,温热水流沿着肌肤曲线倾泻而下,所有尘埃被冲荡而去,灵魂变得轻盈。
沐完浴,镜子里的她,面容干净明亮,皮肤白皙清透,没有一丝油光或尘埃的痕迹,只是眼下果然还是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青色阴影。
找来眼霜,用指尖抹了抹,轻轻按摩了会眼周。
不管怎样,现下她是感觉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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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屿轻手轻脚地合上二楼客卧的门。
走廊上,月亮恰巧走到了正对着圆拱窗的角度,柔和银白的月光如流水般隔着窗棂倾泻,映得柚木地板的木纹清晰可见,又似铺洒了一地的细碎钻石,莹莹闪烁着细微的光芒。
裴青岩的身影,被这月光拉长,投射在走廊壁上。
醒目得让她无法忽略。
她往露台望去。
他还是晚间那件衬衫,独自静静站立于露台边缘处,身影修长而寂寥,似在沉思,又似在这宁静夜色里无声等候。
岑屿又一次想,她无法不为他心动,只能试着不动妄念。
她缓步走到露台隔门处,抬手想轻扣玻璃。
裴青岩却似已听到声响,转身望向她。
月光下,海风吹拂过半山,漫天的星星失了踪影,原来是藏在了他的眸光里,美好得像是一触即碎的梦境。
岑屿垂眸等过又一次心跳错位,收回落空的手,走向他:“裴总,您还没休息?”
“嗯。正好有些工作。”裴青岩眼神飘忽了一瞬,低首抿了抿唇,轻声道:“见你房间灯亮了,想来等你。”
“是……有什么事吗?”岑屿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凭栏而立。
目之所及,山海匿于黑夜。海风遥遥吹来几声海浪拍岸,山风萦萦送来几缕林木清香,俯仰尽是自然气息,心旷神怡。
“岑小姐,你喜欢你的工作吗?”裴青岩突然问道。
“喜欢的。”岑屿毫不迟疑地答。
答完,却有些怔忪。他的想法,她似乎总能不费力地立刻读懂。显然,他问这个问题,是傍晚的跟踪事件让他认为她的工作过于危险。如果她答不喜欢,那么也许等她回去港城就会收到调岗通知。
“别闹脾气。再想想?”裴青岩静默了片刻,侧首凝望着她,再次确认。
“是真的喜欢。不是针对你。”岑屿莞尔,仰头诚恳道。
三个月以来,闲暇时的只言片语,好像让她和裴青岩真的开始了解彼此。
他还是那个睥睨众生的执棋人,抬手就要打乱他人的人生,但也学会先征询一句她的想法。甚至,深夜等她半晌,只为了问她这一句。
她也还是那个敏感尖锐的性格,好在也开始愿意想一想他的好意,逐渐明白该如何说服他。
“我小时候想当个医生,大学一开始也是读的临床。后来遇上了些事,发现自己承担不了他人的生命,面对不了太过于具象的悲欢。所以转了专业,读了金融。”
初夏晚风轻轻徐徐,吹着岑屿的声音,飘散于山海之间。
“联交所给了我一个很好的位置,这里覆盖了医药的全产业链,有最宏大最公正最前沿的视野,我学过的知识都可以用上,也许对医药领域来说微不足道,但可以离得这么近去见证,已经很幸运了。”
“更何况,这份工作不必争与抢。要不是SFC临时摇人,平时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眺望着远方,眸底漾着柔色,几缕湿漉漉的发梢不经心地搭在肩上,染湿了轻薄衣衫,透出些沐浴后微微泛红的肌肤。
微风吹起她的发丝,散出几息清新安逸的气味,是他极熟悉的白茶香气。
她用了他惯常的沐浴露。
裴青岩莫名感到喉咙干渴发涩,垂下眼帘掩去眼底幽深,低声道:
“好。我知道了。”
岑屿不察,以为只是自己的这些真心话劝服了他,盈盈笑着抬头对他道:
“四点多了,早些休息。”
“还要忙?”
“嗯呢,明天我们就回去了。这件事,我也就能帮这一晚了。”
“我可以帮忙吗?”
裴青岩关切地问,见岑屿神色坚定地向他摇头,终是咽下了没说出口的半句——看见你的灯亮着,我很难入眠。
“那就过分逾矩了。怎么说,你们青山和远康也有利益冲突。多谢好意。”岑屿婉言谢绝,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一起回屋。
他不再坚持,只陪她去了书房,又为她和陶陶取来薄毯,方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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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屿和陶陶一直忙到清晨日出。
好在裴青岩这打印机扫描仪等等一应俱全,两人商量着收工后,陶陶想了想,又额外挑了几分文件单独开始扫描复印。
压抑着的困意,在收工那刻喷涌而来。
岑屿撑不住,趴在桌子上小憩,半梦半醒地看陶陶复印,依稀记得陶陶还想塞一份复印件给她,让她带回港城。
再往后,就记不清了,她睡着了。
等醒来时,已躺在床上,身体拥着绵和柔软的被子,她一下慌了神,眼睛还没全睁开,就赶紧抓起枕边手机,确认了还没到九点,悬着的心才落下——怕影响裴青岩的作息,她们订了十点半多起飞的飞机。
她简单洗漱收拾了下,匆匆下楼。
餐厅里,陶陶和裴青岩正分坐在餐桌两端,各自吃早餐。赵姨见她来了,又端来了一份全麦三明治和热牛奶。
“不好意思。差点睡过了。”岑屿朝赵姨道谢,有些尴尬地开口。
“我说该叫你起床了。他不让。”陶陶熬了个通宵有些无精打采,瞥了眼一脸平静的裴青岩,决定再乏力也要告状。
“这离机场很近,半个小时就能到,可以再多睡一会的。”裴青岩搁下了手里的刀叉,看向岑屿,声线逐渐变得温柔:“我买了回港城的同一航班,正好和你们一起。”
“这……我们打车吧,可以报销。”
“那会来不及。出租车只能到山下。”
岑屿都不敢看陶陶的眼神,只好选择低头安静吃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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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机场。
裴青岩体贴地提出一并办理登机牌,岑屿婉拒失败,只好看他镇定自若地选择了邻座,还是经济舱。
沾他的光,她们走要客通道快速过了安检,时间尚有余裕。陶陶拖着那至关重要的行李箱,与他们告别。
她临走时,特意抱了抱岑屿。
吊桥效应,大抵在女生友情之间也有些道理。这几天的跌宕经历,让素未谋面的她们不得不迅速建立信任。
陶陶是个典型的北方姑娘,比岑屿还稍稍高些,岑屿亲昵地捏了捏她腰间软肉,把脸凑近她颈窝,贴着耳朵小声嘱咐道:
“回去小心些,大不了不查了。”
陶陶蹭着她的发丝,轻轻点头,对岑屿说的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