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衔远走到第四组最后一排,把黑色书包放在靠走廊桌子的抽屉里,顺手把拎了一路的豆浆放在靠走廊的桌上。
坐江衔远前排的方争一,转头用口语问:“我班草人嘞?”
雷鸣声此起彼伏。
江衔远没再说“丢了。”而是说,“等会雨晴来了,告诉她,我去办公室了。”
方争一脑子没转过来,“你去办公室干嘛?”
江衔远瞥了一眼方争一,转身关好窗户,“接他回来。”
*
玻璃外乌云压天,丝缕光冲破云层,惊雷炸响,瞬息间,暴雨如注,枯萎凋零的花在雨幕中摇晃,香樟树疯狂地摇晃树枝叶拍打玻璃。
嘈杂的声音里,敲击金属门的声音却意外清晰。
“报告。”
坐在办公室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正喜滋滋地看着手上新鲜出炉的一级教师资格证,头也没抬应道:“进来。”
常进这个办公室的学生大多是尖子班的学生,虽然也纯在有好学的平行班的学生到楼上来问问题的情况。
但总归都只是学生。
李邱硕勉强收住了脸上的表情,眼睛却时刻没能离开那个红本,“哪个班的?”
“C9的。”对方说。
来的学生声音令李邱硕熟悉又不熟悉,只是莫名的条件反射般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没给他更多时间思考,当在他有所察觉的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单手已经撑到了他的桌案上,请假单直接盖到李邱硕一级教师资格证上。
李邱硕头都还没来得及抬起来,就被后面的声音重重地砸到说不出话来。
“好久不见,李老师。”
“我是班屹。”
“您还在造谣惑众吗?”
明明可以一句话说完,班屹愣是给他分成了三句。
办公室内一片安静。
话到这,李邱硕才想起来要抬起头,用正眼瞧人。
少年人连头都没低,正略微垂眼看他,眼尾上扬,眼神明亮,眉眼间带着少年磨不平的傲气和锐气。身上的有些宽大的校服随风飘扬,将近一年多没见,该有的傲骨一点没丢就算了,反而身段愈发挺拔。
李邱硕不可置信到只能发出一个,“你……”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班屹原话奉还,替他说下去,“我怎么还有脸敢回来继续读书?我怎么没有自生自灭,干脆在那场火灾里干脆死个一了百了?或者是死里逃生在某个臭水沟里跟条老鼠一样苟且偷生?”
李邱硕对他的逼问大惊失色,双眼瞪大,上下嘴皮子快磨破了,愣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说是“逼问”也就是李邱硕单方面觉得而已。实际上,班屹的语气一如既往,甚至能抽出空隙露出虎牙笑笑。
“那么请问,我国宪法有哪条规定我有义务要如你所愿?”班屹的目光扫过窗外狂风暴雨,经过那张改变他人生轨迹的人脸,最终,停留在请假单上的时间上。
请假单很薄,上面的请假时间却很长,从2025年1月1日到2026年6月1日,整整十七个月。
毕竟是中考数理化满分免学费进来外国语的尖子生,班屹年月份半秒不到算得清清楚楚,“1年多5个月、17个月、516天、12384个小时。众所周知,时间是世界上唯一无法衡量其无垠的概念。李老师你浪费了我这么多时间,你还得明白吗?”
“所以啊,我要会如您意,这个人大概就不是我了。”
雨打落香樟树叶,枯枝败叶残留在玻璃窗上,堆积在了窗台上,只剩一片狼藉。
李邱硕手心撑在座椅扶手上。
金钱就是时间,时间就是生命。
这个道理谁都清楚。
李邱硕知道就算搭上自己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任何一个人的时间他都是还不起,何况还是身处井隅,心向璀璨的天才少年,时间价值更是无可估量。
李邱硕刚想起身把办公室的门关上。
办公室门就被人突然叩了两下。
暴风骤雨隐于爬墙虎藤根,天光黯淡,模糊地勾勒那抹身影。三分钟前还被班屹甩在身后的人,此刻就站在办公室门口
在两人的注目礼下,江衔远没什么语气:“报告。”
李邱硕即使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也要在江衔远面前仍要端着自己那套仪表堂堂的良师作风,语气和蔼温和,刻意且别扭,“衔远,快到的上课时间了,你来办公室是有什么事情吗?”
江衔远推了下眼镜,言简意赅:“找人。”
办公室窗户没关,狂风扫荡似的冲进来,班屹在风中晃了神,可视范围从边缘开始模糊,由外到内,到最后只剩下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