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博武“师兄师兄”地喊了几年,再冷漠的人也软化了,何况苗连秋不是多么冷漠的人,多数时候他听到陈博武的声音,会觉得挺庆幸的,庆幸自己这样的性子,在月虚派中竟然还能有一个不离不弃的朋友。
转眼苗连秋就过了二十五岁,他在派内比武中夺得了第二名,第一名是掌门的大儿子。
陈博武跑来问他:“师兄,比武的时候,你是不是没出全力?”
“我尽力了。为何这么问?”
“可是上一年你很轻松就赢了少掌门,这一年怎么这么古怪。”
“少掌门进步飞快,有何稀奇?”
“大家都在说,你是为了讨少掌门的欢心,故意让他。”
“没有这回事。师弟,你别听风就是雨了。”
“哎呀,大家都这么说,我也没办法不听,听多了就感觉是真的了。”
苗连秋无奈笑笑:“你不是快要成亲了么?怎么还像个小孩那样。”
陈博武挠了挠头:“成不成亲,跟听不听闲言,也没什么关系啦。”
陈博武成亲之后,依旧住在月虚派中,依旧成日跟在苗连秋的身边。其实背地里也有很多人笑陈博武,说苗连秋其实看不起他,但他就是厚着脸皮凑到别人面前。苗连秋那样的人,又不会直接把鄙夷挂在脸上,挂在口中,所以陈博武什么都不知道,以为自己得到了苗连秋的重视,还在那洋洋得意。
陈博武也听过那些风言风语,但他听过就算了,他不认为苗连秋是他们口中那样的人,但是听到的次数越来越多,陈博武渐渐也有些怀疑了。他试着减少找苗连秋的频率,然后很挫败地发现,他的刻意疏远对苗连秋毫无影响,苗连秋照常起居练武,看起来甚至没发现身边少了个喋喋不休的影子。
难道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
苗连秋其实根本不在意他这个朋友,陈博武所做的一切都是笑话。
陈博武再去找苗连秋的时候,苗连秋什么也没说,没问他为什么这些日子来得少了。陈博武的心渐渐冷下来。
那年的秋天,赟州一带盗匪猖獗,月虚派派出不少弟子下山剿匪,苗连秋和陈博武被分到了一队,苗连秋是队长。
那日,苗连秋带着师弟们杀进匪寨中心,重伤土匪的几位头目,剩下的喽啰自知实力不济,怕丢了性命,通通跪下来束手就擒,苗连秋让师弟们将人五花大绑,送去官府。他环顾一周,发现人群中少了陈博武。
苗连秋怕陈博武是被土匪缠住了,他施展轻功到处找人,最后在半山腰处找到了陈博武。
但眼前的状况却超出了苗连秋的想象。
陈博武提着剑,颤颤巍巍,满脸惶恐。
地上躺着一个人,心口破了一个洞,身体全无起伏,一看就已经死透了。
陈博武看到苗连秋,如见救星,他害怕地压着声音:“师兄,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他是土匪吗?”苗连秋的眼睛是钝的,他没法从一张脸和一套衣服中判断人的身份。他想,陈博武只是杀了一个土匪,也许这土匪罪不至死,但勉强也算罪有应得,杀了就杀了吧,也没什么。陈博武为什么要这么惊慌。
“他不是土匪。他是五皇子,你看他身上的玉佩和令牌……完了啊,我完了啊,我要死了……”
苗连秋这才注意到,地上有沾血的玉佩和黄金材质的腰牌,他蹲下身察看片刻,确认了陈博武的说法。向来波澜不惊的苗连秋也愣了片刻,他问:“你为什么杀了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五皇子,我看他穿得这么好,我以为他是抢了某个富贵公子的衣服的土匪,我让他站住,他不听,他一直往前跑,我很生气,我这段时间心情本就不好……他不听,我就出手了。他一点武功也不会,他就这么死了……我不知道,我不想这样的,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师兄,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啊?”陈博武两股战战,朝廷的人一定会来杀他的,且不死不休。他要死了吗?可是他从来没做过坏事,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苗连秋说:“你走吧,你现在就走,没人知道他是你杀的。”
“不……他们会知道的。”陈博武还没彻底失去理智,“月虚派的人在这里剿匪,五皇子就死在这里,这里出现的人就这么多,就算我现在逃了,最后也一定会查到我的头上。我会死的,师兄,我会死的。”
苗连秋知道陈博武说得对,一时之间,他也没了主意。
山脚下有声音传来,渐渐升腾至山腰。殿下,殿下,殿下……那些或粗或细的声音中吐着同一个词,化作了陈博武的催命符。
先是苗连秋听到了那些声音,慢慢地,陈博武也听见了。
死期将至,陈博武嘴唇哆嗦着,他的视线模糊了,他透过重重雾看向苗连秋水一样的面庞,以及没有风浪的眼睛,他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苗连秋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