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面前人突然递过来的一截赤红胳膊，俞轩再次皱起眉:“消毒了么，有没有去开药？”
整只手从腕子到指节全部泛红肿胀，手腕处有道明显的叮咬痕迹，已经变成了青紫色肿块，给人带来的视觉冲击不可谓不大。
听了他的话，李炎条件反射想要摆摆手，奈何手一动便又疼又麻，且这胖爪子实在有碍观瞻，便收回袖中，换成左手放在身前摆了两下，不甚在意道:“不用，刺儿已经拔出来了。”
说完，他将手伸向背后，摸索了半天，最终捧出一颗石榴来，“吃不吃，我剥给你？”
俞轩毫不含糊地点头:“你还挺通人性？”
这话怎么听怎么脏，李炎啐了一口，也懒得跟他计较，单手划开石榴皮，嘴上应承:“照顾小残废这苦差事儿，哥勉为其难也还办得到。”
“说谁残废呢，拿来，我自己剥。”俞轩伸手要抢，被李炎突然翘起的胳膊肘挡了一下，便偃旗息鼓了。
“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没脱离危险期呢，好生歇着吧你就。”
“我两只手还好好的。”
“成，那就好好地把这石榴籽儿给接住咯，伸爪子。”
也没见他单手怎么使劲，只攥在手里一捏，滚圆个大的石榴便从中裂成了两半，里头饱满多汁的紫红色籽儿立刻有几粒顺着缝隙掉落下来，被俞轩眼疾手快地拢在了自己手心。
李炎丢下石榴的空壳，将手送到俞轩面前，后者则微微抻颈，就着李槐安的手衔起他手心里散落的石榴籽。
丝毫没料想到对方的动作，李炎整个人都僵硬了一瞬。
他的视线落在艳红色湿漉漉的石榴籽上，又偏移了半寸，直愣愣盯着，莫名动了些心思。
大拇指一抬，抵在了那张含着东西未来得及合上的唇，温软的触感过电般直抵大脑，感受到对方一颤，他没忍住在上头不轻不重地碾了下，旋即迅速移开了。
俞轩抿唇要避，忘了嘴里的石榴籽。
“嗞——”
一小截石榴汁喷溅在了李炎的指根。
不易察觉的微凉刺激皮肤，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那片紫红色的痕迹上。
他的手一勾，强制性钳住了俞轩的下巴。
“……”
俞轩盯着他，脑海中突然闪过某个夜晚，他向自己扑来的情形。
以及，混乱中的一句指名道姓、表意清晰的“我喜欢你”。
李炎的眼神缓慢挪向他的唇，似乎比平常暗了几分，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裹挟着某些强烈的情绪向他横冲直撞而来。
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他偏头想要避开那道烫人的视线。
下一秒，李炎倏然收回了托在人下巴处的手，毫无预兆地。
手心里还攥着剩下的几粒石榴籽，有些僵硬地扭头望向窗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由于肌肉过于紧绷而显得有些凶，只有那双通红得过了头的耳朵昭示着他刚才的逾越之举，但这过于纯情的反应，又仿佛那样轻佻的人并非他。
俞承烨推开门，便看到自己的哥哥已经醒了，此刻正安闲地倚着床头看手机，他迅速踱步过去。
“俞轩你感觉怎么样？”
俞轩目光抬也未抬，只轻慢地点了点头，回应道:“我好了，过会儿就出院。”
“好。”俞承烨将手中的几个大包小包一股脑摊在床边的柜子上，对他哥哥冷淡的反应视若无睹，仿佛早已习以为常，且不忘提醒着人，“下来吃饭吧，都给你买回来了。”
“小炎哥，你也过来吃吧。”
站在窗边的李炎终于停下了眺望远方风景的举动，转身冲还在为他哥哥忙前忙后的小孩笑了笑，将角落里的凳子掂到了俞轩的床边。
“俞大夫还有两台手术要做，中途只接过我一个电话，妈妈在学校开会，发消息叫我先过来，你老师也打了电话给我。”
俞承烨每停顿半秒，俞轩便点一下头，表示自己有在听。
“小炎哥，这有剔尖和鱼粉，你随便挑一碗吃，吃完喝粥，这个是甜的，这个是咸的。”
说着，俞承烨端起两只餐盒，往李炎面前递，餐盒上还横着两双未拆封的一次性筷子。
李炎正要接过来，一伸手，掌心里有些失水的石榴籽露了出来。他愣了半秒，突然一把拍进了自己嘴里，才去接过餐盒，惹得俞轩纵目看他。
过了半晌，俞轩才没忍住说了句:“那是我的。”
甜滋滋的汁水在舌尖炸开，李炎低“嗯”了声，风雨不动安如山地从餐盒中夹起一只面片，面无波澜地盯着，只有那双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将他出卖。
见他这样，俞轩也莫名脸热起来，转过头去想分散注意力，却正好看到俞承烨将几个菜推得离他远了些，他立刻伸手去够，边够边问:“菌菇虾仁粥我要吃的，干嘛拿走？”
“不行，你暂时只能吃这个清汤面。”俞承烨拦下他的手。
他这弟弟年纪不大，却天生一副老妈子性格，事事爱管着他的，说起来也是为了他好，可这时间一长，到底是激起了他一些逆反心理。
这碗粥他是一定要拿到了:“不行，我要吃。”
“这个真不行，俞轩你听点儿话。我问过俞大夫了，他说你最近几天都必须清淡饮食。”
“这粥比食堂阿姨手底下的汤都清淡好吗，还有这清汤面连葱都不给放，想寡死谁？”
俞承烨平常总对他周全又细致，且喜欢纵着他，久而久之，他也就养了些不讲理的脾气出来。
另外，这人身子不爽利时，便尤其喜欢折腾人。
旁边忽然传来一道刻意压低的嗤笑声。扭头看到李炎正埋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忍笑忍得着实挺辛苦。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事自己确实挺不占理儿的，便讪讪收了脾气，不情不愿地端起那碗有些泡发的面，用筷子挑起来往口中送，目光有些发直，浑身都毫不收敛地透着股子索然无味的气息。
究竟谁是谁的哥哥啊。
嚼两口匆匆咽下，俞轩立马扔了筷子。
俞承烨抬起眼:“又怎么啦？”
“好难吃。”他嫌弃地指着碗里的清汤寡水，“哪家店买的？怎么不干脆给我放碗泡面啊。”
俞承烨点点头，回答得理所当然:“我跑了好几家才买到的，你生病了，所以只能吃这个。”
俞轩:“……”
对上自家弟弟清亮的眼睛，他便再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吃过饭，皇甫慎果然带着小女儿来了医院。
询问过俞轩的状况，确定了没什么大碍，才在三人的道谢声中准备匆匆赶回家做饭，她家小姑娘被她搂在怀里，一手抱着一只大苹果，咿咿呀呀地冲三人告别。
办好出院手续，三人站在医院门口望着来往车辆有些凌乱。
今天下午拉练回来，学校便放假了。换句话说，离开了这家医院，他们大概只能跨越三十多公里回家去。
俞承烨突然在裤兜里摸索起来，丁零当啷地从中掏出了一串钥匙，对上其他两人疑惑的视线，他咧嘴一笑:“打车，回家。”
俞轩的视线落在他手上那串亮晶晶的钥匙上，点了点头，随即一把扯住了李炎的袖子，希冀道:“一起吧。”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放开李炎，转而去掏手机，来电人显示为赵文卓，他接通了，也没管李炎为什么突然握住自己的另一只手。
赵文卓似乎在外头，吵嚷的音乐声夹杂着人声从听筒中传来。
他问:“什么事儿？”
那头询问:“喂，俞轩轩啊，听你们学校的人说你被蜂蛰进医院了，咋样啊，没事儿吧？”
“刚复活。”
几声爽朗的笑响起，旁边有其他人的说话声，赵文卓将音量提高了些:“搁哪儿呢，我找你去。”
他也没推诿，回道:“在路上，到了发你地址。”
赵文卓的电话只是一个开端，之后，俞轩的手机铃声不时响起，有几次还被人同时打进来，有男有女。一路上，他都在重复着接电话、安抚对面、报地址的程序。
直到他旁边的李炎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他才不顾手机的持续震动，忍无可忍地摁下了侧面的关机键。
李炎单手撑着车窗，发现他的举动，饶有兴致地望着他:“怎么还直接给关机了？”
俞轩睁眼说瞎话:“瞎说，是它没电了，自动关机的。”
前排的俞承烨立刻回头，手上端了个连接白线的充电宝:“我刚好带了充电宝和数据线，接口对得上。”
俞轩:“……”
见他迟迟不接，李炎开始用话语揶揄:“真不怕剩下没打通的人家担心啊，小没良心。”
俞轩推开俞承烨的手，静默移开视线，从装着药的袋子里掏出两盒来，扔进李炎怀中。
李炎一愣，下意识接住:“干嘛？”
“口服加外敷，自己看说明书吧。”他阖上双眸，平静地揉了揉太阳穴。
李炎动了动麻痛的右手，将那药盒攥在手中，唇角扬起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