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养儿子养得还挺省心。
“我印象里我爸不常回来,13年冬天我爸妈离婚,那次开学刚好要开家长会,我妈走了,我爸也不在,我就是我自个儿的家长。”李炎知道俞轩在看自己,但他只漫不经心地淘洗着手中的江米,好像说的是对他来讲无足轻重的事,“之后他回来的次数就更少了。”
俞轩愣了愣。
2013年,李炎那时候十岁,正值少年时代开启的年纪。
那样年幼就被迫独立。
李炎小心翼翼地捞出水里的百合干,往锅里一丢,继续说:“我姑就住我学校附近,以前经常去蹭饭,后来长大了点儿就没好意思再去。不过她对我特好,有时候还来给我送吃的穿的。”
小朋友是真的懂事。
“有时候我还真挺不理解的。”
李炎喟叹一声,眉宇间浮现出几分与他年龄不符的漠然。
他用一只衣袖擦拭了自己鼻尖的汗液,回头询问:“还想不想听?”
少年留着寸头,两鬓露出青色的头皮,眉眼不笑的时候带着点戾气,额角的创可贴跟他有些相称,笑起来又很憨,一秒变成元气少年。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是笑着的,眸子紧紧锁在俞轩脸上。
俞轩不由自主地跟着弯了弯唇角,点点头。
耳朵竖得像天线。
李炎转回去继续手里的活,讲述的同时要操心着旁边的锅,吐字愈发潦草:“我妈怀我那会儿,我爸事业刚起步就让人骗了,身无分文的时候我家东西都让他拿去当铺当了,基本上没剩什么了。有天晚上……孟春吧,比冬天冷,我妈想吃草莓,他二话没说,半夜出去借钱买了袋儿草莓……”
为了提高自己听故事的质量,俞轩起身站到李炎身边,特地替他守锅,还用食指点了下锅盖,示意他不用再管这东西。
李炎顿了顿,笑得格外豁然:“这事儿听起来有种不顾死活的美好,哈哈哈哈哈……”
他打小就听街坊说,自己的妈妈何文君是京城里的富家小姐,外貌出众且知书达礼,而他爸李乔年就是个穷小子,全身上下几乎拎不出一样出挑的,何文君嫁给他爸就是下嫁。街坊还说,好在两人感情很好,丈夫踏实能干、在外打拼,妻子贤惠体贴、主持家务,生出的孩子也乖巧懂事、成绩优异。
后来,李乔年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早些年的债务欠款几乎还清了,然而李乔年回家的次数更少了,何文君脸上的笑也完全消失了。
街坊最常说的变成了吉人自有天相,仁者自有福报,李家人实在又勤劳,活该发家;不再多说两人的感情云云。
只有李乔年半夜买草莓这件事传播广泛,在多年之后,他半年不着家的时候仍会被四邻提起。
“差不多就这样。我妈美得跟天仙儿似的,不喜欢我也正常,毕竟我丑成我爹那卦儿,她瞅见我不得想起我爹怎么负她的。啧,这么一说,我还真不太走运。”
爹不疼娘不爱的。
听到身边人传来的微微叹息声,他话锋一转,抬眸认真道:“我能挣钱养活自己,而且一个人自由得很,所以,你用不着可怜我啊。”
俞轩一直温和得像杯白开水,安静地聆听,听到表述不清的地方也并不打断他,时不时给予他正在认真听的信号,李炎觉得心里很踏实。
他说完后,俞轩沉吟片刻,问:“你这几天不开心,是因为叔叔回来了吗?”
“……”
李炎嘴角的笑顿时僵住了,他沉默地盯着电饭煲开关处闪烁的灯。
就在俞轩几乎以为等不到回答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眼眶微红地点了头,看上去像倔强而故作坚强的小狗。
李炎没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他熟练地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接着,说出了令俞轩有些意外的话:“你昨晚是不是去找荀浩然了。”
李炎是猜的,但他的语气却十分肯定。
“昂。”猜到就猜到了,俞轩没打算隐瞒。
看他应得干脆,李炎也没再多问,垂眸低声道了句:“谢谢,麻烦你了。”
半晌,又补充了一句:”你以后离这些人远点儿,别老掺和这些破事儿。”
俞轩轻笑一声,没应他的话。
这些人,说的是哪些人?
荀浩然和他带的那群人,还是赵文卓,或者连李炎自己在内的,反正他早就掺和透了。
李炎知道自己的话在俞轩那儿半点分量都没有,但他总觉得他不该是这样的,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在不正规的网咖酒吧出入,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这与他在学校里成绩优异、时常受到表彰的好学生形象是完全割裂的,唯一能将这系列形容词与他联系的是,就连假期里他似乎也不会对学习这件事太过懈怠。
他见过在台上被聚光灯围绕的俞轩,陌生又熟悉,一身简单的白色衬衣黑色长裤,脸上有跋扈浅笑的模样,光都喜爱他,他便是最耀眼的存在。
那是某次竞赛后学校召开的表彰大会。
南校是主校区,重大的表彰大会都在南校召开,受表彰的老师学生们也会专门从北校赶来参加。
大会的仪式十分无趣,催得他昏昏欲睡,那个身影的出现却完全吸引了他的目光。
后来很久,那副流光溢彩的画面依然存留在他脑海中。
“我过会儿得去龙腾那拿我自行车,不然丢了。”李炎扒拉着饭,突然抬头来了这么一句。
他嘴角沾了粒米,俞轩嫌弃地瞥他一眼:“不急,赵文卓带回家了。”
李炎放心了,“那行。”
瞅他不甚在意的模样,俞轩揶揄道:“你要今儿再去找,车早没了。”
李炎夹了块肉,淡定回答:“不怪我,主要记性不好。”
听他这么说,俞轩随口问:“咱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李炎咽下一口菜。
不假思索地回答:“去年6月28号。”
俞轩眸中波澜暗起,李炎对日期的感知似乎过分敏感了。
“不是,因为那天……天气挺好的,就记得。”
李炎讪讪地闭嘴,感觉脸有点疼,这波属于是越描越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