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停晚还是有些后悔,他今天有些强势了。他不该逼着郁熠朝陪自己来大牢里审向二柱,尤其不该穿着官服去!
虽然不知道郁熠朝为何将身份隐在华宿之后,但是他不愿意暴露肯定有自己的商业考量。
可是林停晚上午情绪上头忘记了,这个人曾经也是熟读四书五经,原本能够考取功名,真正靠自己才学平步青云的。和自己这种歪门邪道且玩弄权势的人不一样。
可是自己这样的人竟然能穿着官服在他面前大摇大摆。
回想起郁熠朝看着官服那痴迷的眼神,林停晚内疚地吃不下晚饭。
夜里县牢周围寂静一片,野草长满了高墙边的空地。晚上下起了濛濛细雨,一块块碎石铺成的路上长满粘腻的苔藓。
林停晚心不在焉想着上午的事情,手一松,郁熠朝的袖子从他手中滑落。他心中正烦躁,无意识地握住了郁熠朝的手。
郁熠朝:“!”
他单知道华宿除了有点商业本事外,还是万花丛中过的情圣,没想到他的建议竟然奏效这么快!
被门口守卫拦下后,林停晚看也不看拿出一块黄澄澄的令牌。
进到牢中,郁熠朝忍不住吐槽:“你拿着太子的随身令牌出来使用,也不怕引来麻烦?”
林停晚回头看他一眼,另一只空着的手上去就把他的蒙在眼睛上的布摘了下来。
“湿了,伤眼。这里光线不亮,受不了了就闭上眼睛,我一直拉着你。”
他的手滑过郁熠朝高挺的鼻梁,动作间露出深邃的眼眸。
“好。”他沉声回答。
林停晚继续回应他的质疑:“啧,太子才没时间用这个。”
“你有时间,陪陪你妹妹。”他意味深长地看向郁熠朝,“别让她天天和太子厮混在一起。她又不是不知道江承璟的身份。”
郁熠朝心想,我哪来的时间陪她。
“郁府的事,我向来不关心。”
想到郁又宁她那势力的老爹,林停晚不禁叹息。
穿过阴暗潮湿的过道,他拉开一道破败的铁门,生锈的链条叮当作响,铁门对面,是黑暗的台阶,绵延向下。
林停晚吹开火折,认真地看着郁熠朝,正色道:“那你也要为自己考虑一下。伴君如伴虎,江承璟再单纯也是个老虎,何况他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是当今太子。郁又宁但凡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都有可能牵连到你。”
郁熠朝的脸色在火光的照耀下不甚明朗,光影交叠,投射出他干净利落的下颌线和平时总是不见天光,但是尤其长而浓密的眼睫。
“要是有什么事情,还需要通过郁又宁来闯祸?你不是最有经验?”
林停晚语塞,“这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郁熠朝反问,“你不会闯祸还是我们关系不近?”
林停晚嘴张开又合上,发现被郁熠朝绕进去了,他撇撇嘴:“净说歪理。我好心提醒你,江承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嗯,我知道。”
“但我从不想象太子。”
林停晚无语了,拉起郁熠朝沉默着往下走。郁熠朝对林停晚太熟悉了,他的言语、他的反应、他的心绪转变,每次只要郁熠朝想要逗他,都能拿捏的死死的。
为了防止真的把人气跑,他适时转移了话题。
“为何今晚来见向二柱?”
两人已经下到阶梯最底层,向二柱的牢房在最里面。
“因为五天后他就要被处决了。”
“这么快!”
“本来刚开始只是怀疑他是被推上来顶罪的,现在看白水县衙门这个杀人灭口的速度,怕是能确定十之八九。”
“你要为他脱罪?”
关押向二柱的牢房就在不远处,“如果他没罪的话……”说罢走进牢房。
向二柱听到声音没有丝毫动静。他奄奄一息地躺在靠墙的草堆上,牢房里充斥着肮脏的排泄和凝结的血水,林停晚想将郁熠朝制止在外面,晚了一步他已经迈了进来。
林停晚蹲到向二柱面前,后者已经饿晕过去。他面色脏污憔悴,本就瘦削的身子在牢中饱受折磨,现在只剩一把皮包骨头。从相貌看来,他不及弱冠,当是和江承璟一般的年纪。
林停晚用巴掌拍在他脸上,一击一击之下,将人唤醒。向二柱眼皮像是缝住了,艰难开合,他的眼珠在迷蒙中扫过林停晚,看到郁熠朝时逐渐清醒了过来。
林停晚给他喂了些水,等了片刻后将一碗稀粥放在他面前。太久没有进食的人不能吃太硬的东西。但是向二柱将头别过去,丝毫不理会。
他已经没有了生的欲望。
郁熠朝见此情景,说道:“我们既然可以穿过牢中重重阻碍来见到你,也可以保下你。”
向二柱的眼珠转了两圈。没有说话。
“五天后你就会被处决。”林停晚说,“哦,对了,因为你一直拒绝交代犯案细节,赌场里的其他人都按照你的共犯抓进了大牢。”
向二柱半阖的双眼睁开片刻,又无力地合上。林停晚看到他的反应,知道自己赌对了。
郁熠朝沿着林停晚的话深入:“奉将在逃跑的路上被打死了,还有欢宜苑的那位姑娘,也被抓进了大狱,明日问斩。”
向二柱终于绷不住了,他挣扎着起身,嘶哑的嗓子重复着一句断断续续的话:“她没有……别抓她……”
林停晚见他逐渐起身癫狂,伸手按住他的胸口,居高临下地质问:“谁指使你的?”
向二柱眼中刚燃起的火焰转瞬成为了一堆灰烬,他翻身躺下,闭上双眼,不再说话。直到两人离开也没有吐出一个字。
白水县衙门将向二柱看押的十分紧,即使有太子御令,也只能招摇撞骗、悄无声息地来此停留一盏茶的功夫。
出了大牢,走在碎石的路上,雨还在细密地下着,两人冒雨离开。
“奉将是什么?”林停晚不解。
“十赌九骗,为了钱财,赌徒无所不用其极。你可听说过千门八将?”
林停晚摇头。
“千门以骗为生,千门中的老千,分为上八将和下八将。上八将分别为正提反脱,风火除谣,这是千门八将。下八将为撞流天奉,种马掩昆。奉将,你可以理解为利用美人计来骗人。”
“那你说的奉将和欢宜苑的女人是同一类人,你在诈他?”
郁熠朝沉淀片刻,回答:“从向二柱的反应可以看出两点:首先他不知道赌场的规矩,或者说赌技不深入,嗜赌时间短,因为他对约定俗称的赌规没有反应,他听不懂。其次,他认识欢宜苑的女子。”
“也可以看出他心地不算坏,至少不想连累其他人。”林停晚想到他听到诓骗他的话——赌场被抄,赌徒被捕后的微妙反应。“现在可以确定,有人许以利益,让他顶罪。”
郁熠朝犯了难,“可是你看他那视死如归的样子,嘴严实的像河蚌一样,根本撬不开。他不想活了,别人又有什么法子救他?”
林停晚被郁熠朝奇怪的比喻逗笑了,“泾关不是不沿河靠海,你见过河蚌?”
“我只是住的偏僻,又不是不出门,林大人觉得我是个乡巴佬?”
“没有,没有,阿朝一向见多识广。”林停晚笑得露出了虎牙,忙摆手澄清,拉回话题,“所有要找到他被威胁或利益是什么,才能突破症结,按图索骥找到背后指使之人。”
可是该去哪里找呢?欢宜苑的女子又是哪一个?
林停晚好不容易做一次好人,陷入一筹莫展之中。
他感觉手被郁熠朝牵着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去哪?”
“我突然想起个事情,走,去验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