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停晚思考了一下午,终究觉得这对于郁熠朝来说过于残忍了。他想悄无声息地窥探别人水深火热的生活,见那人因为自己曾经的错误选择而承担着不该受的代价,自己却享受着偷来的一隅安乐,如此恶毒的行为却被人纵容着,他心中难安。
可能你在怀疑着,可能你什么都知道了,但一样的错误不会再犯第二次了:善始而不能善终,就不要开始了。
他现在就要掐灭这点开始的苗头,转身回去找时清……
郁熠朝一句话听了半晌,一动不动定在原地。林停晚以为他听懂了,准备开口摊牌的时候,他转身走过来。
他走的很快,几步的路带着风扑到林停晚脸上,他盯着林停晚看了半天,把林停晚想说的话全看回去了。
许久后他缓缓开口:“我母亲去世那一年我全身上下只有二两银子,我跑去泾灵山把钱全花光了,只为了听到一个答案。”
泾灵山坐落在泾关县东北方,群峰错落,云雾缭绕,山脚下总是有算命的大仙成群出现,而且大多十分灵效,因此得名泾灵。
“他们说,”郁熠朝继续道:“我命硬,死不了。”
向来坚强的人,把自己的命数交给神棍,耗尽所有求一句向死而生的敷衍。
“所以你那点饭菜毒不死我。”
郁熠朝的声音很轻,带着轻微的戏谑,不知在调侃林停晚还是嘲讽自己。
林停晚想要破罐破摔的坦白局被郁熠朝生生绕开。他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自费扫荡了一条街。
郁熠朝背着锅,手里提溜着梳篦笔墨,一脸麻木地走在街上,身后是挎着蔬菜大米,背着灯笼蜡烛的林停晚。
“这周围哪里能劈柴?”林停晚边调整快掉出来的萝卜边问,再搭点就回不去京畿了,省点柴火钱,自己动手出力砍点吧。
虽然郁熠朝蒙着眼睛,林停晚还是感觉他瞥了自己一眼。
“我家不起灶。”
“那郁老板可亏大了,谁家的下人不给主子做饭呐?”
“做饭需要买梳子和蜡烛?”
“总归用的到,不是我说,您这么大一个老板,生活得这么深入简出,真真令人佩服……”
“嗯,然后呢?”
“然后?”
没夸够?林停晚搜肠刮肚地思索阿谀奉承的话,忍不住想,再深入简出的老板也逃不开喜欢被拍马屁快感。
“不劝我?”
林停晚霎时怔愣。袁医说的话,他果然听到了。
穿过小巷,商户减少,周遭安静下来。街上只有两人行路的脚步声,不缓不急,沉默无言。
郁熠朝并不催促,两人漫步到家门前。
“你做的……确实不应该。”林停晚才缓缓开口。
郁熠朝开门的手顿住。
“以你的能力,不该只在泾关偏安一隅。”林停晚继续道,“白黎厉宿这些老派商贾近年来逐渐式微,值此时机而上,放眼江国,无出其右。”
江国最出名的四大商贾世家,白黎厉宿。白家是皇商,祖上跟着江家开国皇帝南征北战,为军队提供火药铁器。江国立国后,为表皇恩,给予白家先祖皇商待遇,封荫子嗣,协理内务府。是江国首屈一指的商贾世家。
其他黎、厉、宿三家虽在地位上不及白家风光,家资却不相上下,甚至黎家近年来靠着水运颇为风光,逐渐有超越白家居其首的趋势。厉家酒楼茶肆生意最为出名,在全国大多地方都有分布,从上一代传下来的老字号。宿家在四大商贾世家中最为式微,因为所营多为较为贵重的物件,金银珠宝、玉瓷器皿、珍稀玩物,多数都是奢侈贵重的物件,主要面向达官贵族。但由于财政紧缩,国力尚在休养生息阶段,江国举国勒紧裤腰带,自上而下节俭成风,宿家生意平淡起来。
建国三十余载,虽偶有局部战争,总体和平安定的生活、宽松的政策,商业发展繁荣是一个可以预料到的结果。
朝中虽仍延续重农抑商的传统,但新朝初建,余部势力未消,处处都需要花钱。这么多年的养精蓄锐,该到大动干戈的时候了。大兴建设、壮大发展,光靠这几年百姓攒下来的钱可是远远不够……
林停晚想起自己所行的另一个目的,不觉深思。
这样的机遇,何尝不是承担着巨大的风险。家底厚可以反复试验,可是郁熠朝好不容易过上了安定的生活……
朗月星稀,梢上一片树叶飘然落下,挂在林停晚的头上。两人在门口伫立,诡异的沉默。
郁熠朝抵住门栓,放下手里提着的东西,走下门前青石台阶,在高两层的位置停住,抬手拂去林停晚头上的枯叶。
“嗯,劝的很好,我很爱听。”他语气带着掩藏不住的得意,那是林停晚记忆中游刃有余、闪耀骄傲的郁熠朝。
“但是你不是他,我不听劝。”
现在你回来了可得好生劝劝他,他现在谁的话都不听。
你劝劝他啊,小晚。
林停晚一时百感交集,有一种使出浑身解数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他满怀期待与忐忑,做好了谢罪和逃跑的准备,结果那人端出饭菜招呼他先别管其他的了,坐下来填饱肚子吧。
他深叹一口气。
“不听劝听个响吧。”林停晚拎起倚靠在门廊下的锅,用萝卜敲击着发出“铛铛”的声响,“郁老板能循声找到回家的路吧?”
调笑完便提着果蔬锅具径直走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