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停晚在一间屋子里悠悠转醒,十二年前,他也在同样的房间,同一张床上醒来。屋内弥漫着药草的香气,后背隐隐作痛,不知睡了多久,头昏脑涨。
昏睡的这几天林停晚梦到了母亲,自从入仕后他从未梦到过母亲,或许是母亲对于自己的失望,不愿来梦中看望。就连此次也带着斥责,责怪他毁掉了别人光明的前途,却偏安一隅十余年,不管不顾。
外面有人喊叫求饶,循声而去,推开房门,院中铺晒着许多草药,凉亭中坐着郁熠朝,他身着天蓝色广袖长袍,玉冠高高挽起,眼睛被白色丝带遮住。彼时他右手秉着茶杯,左手中指在圆桌石板上一下下轻扣,时不时纠正:“不对,重背。”
而后便能听到袁满的惨叫。
“夫商道之始,发于利,兴于德。百术一道,道之简……”袁满被绑在一个清空的晒药架子上,双手被缚,双脚离地,身后还有人拿棍子准备随时抽他。“哎呦,我错了!我错了!阿朝你放了我吧,我不该心生买卖人口做下人的歹念,真就这一次,还没有成功,险些丧命。哎呦!文川你小子是不是趁机报复我,抽这么狠!”
“说一句废话,多背一遍,每背错一句,打十下。”郁熠朝死死捏住手中的茶杯,绷紧嘴唇,虽看不到眼神,也能感受到他的气焰。
虽不知道这十二年间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到郁熠朝和袁满交好,林停晚还是心有疑惑,往深出探究,竟还有一丝说不明的难过,原来这人也不是只会给自己讲课啊。
林停晚沉浸在自己矫情的遐想中,一抬头看到郁熠朝正侧头朝自己看来。郁熠朝向文川一摆手让他停下打人,叫喊声随之而停,他朝林停晚走来。
“把你吵醒了?感觉如何?”
林停晚想说并无大碍,话到嘴边,变成了:“有点疼。”再加上他昏睡几天,嗓子沙哑,说出来莫名的可怜。
这是为了就郁熠朝而受的伤,袁满没认出林停晚,在他看来这是郁熠朝的恩人,那便是自己的恩人,于是他顶着一身的棍棒打伤,冲林停晚喊道:“公子恩情袁某没齿难忘,敢问恩公姓名?”
郁熠朝听到这个问题,歪头注视着林停晚。
林停晚刚醒本就脑子不清醒,空白片刻后回答:“林……免。”既然不能给予承诺,又何必再把好不容易挣扎上岸的人再拖下浑水。但是这笔债他会深深记住,他该用什么来偿还一个人的一生?
郁熠朝握紧的手缓缓松开,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但是他眼中的失望被丝带遮挡的严严实实,不得不说有时这眼瞎也有点好处。
“多谢林公子出手相助!袁某……”
“文川,接着打。”郁熠朝打断袁满的高谈阔论,霎时听取哀鸿一片。
他对袁满的惨叫充耳不闻,拉着林停晚向内屋走去,边说:“疼还出来乱晃。”
林停晚当时一听到对面的人果然是郁熠朝,魂都飞了,又听到走水的消息,担心十几年前的惨剧再次上演,慌张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郁熠朝再受伤。
最终自己被烧伤了。
好在两人都有充足的火场求生经验,这次只受了点皮外伤,有个一两个月也就能恢复,养的在意的话说不定连疤都能淡下去。
“于老板训人的声音这么大,我好奇。等等!”林停晚一把揪住自己的衣领,一脸惊恐地看着想要脱自己外衣的郁熠朝。
郁熠朝手上动作不停,笑道:“还是睡着了老实。已经看过好几遍了,想藏那个地方?我现在忘了。”
林停晚如五雷轰顶,思绪来回轮转,也没能阻止自己的衣服被扒开,半天只能苍白无力地说:“这么点小事于老板还亲自上手啊,我记得于老板手臂也有伤,礼尚往来,我一会给您也换个药。”
郁熠朝仔细检查半天,又上了一遍药,他的手在林停晚背上游走,丝丝凉意袭来,林停晚却像是感知混乱,只觉后背被摸过的地方火热滚烫。
“你躺了八天,我伤口早就结痂了。”郁熠朝学着袁满的语调说道,“恩公的事情,郁某还是记得的。”
郁熠朝将林停晚的衣服穿好,净手后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三个大字。
“我的本名叫郁熠朝,安州泾关县人,家中经商,小有产业。刚才在院中挨打的是袁满,这点我要道歉,我确实对你有所隐瞒,他并非吾弟,而是深受荫故的此医堂医生的儿子,虽与我无亲无故,但是我们一起做些生意。这个医堂现在是他在经营,你知道,医堂作为救死扶伤的地方,一般情况下很少能挣大钱,他心思急切,前些日子不知从哪听说可以进一批免费的奴隶,动了歪心思,结果不甚落入狼窝,险些把自己搭进去。至于于枫,也不算骗你,我在外经商的时候确实叫这个名字。”
林停晚听他如此坦诚地娓娓道来,心中愧疚,揪住他为自己起的商名讪讪道:“你,还挺讲究。”
“形势所迫。”郁熠朝苦笑,“这里是泾关县颐安堂,也算是我的产业,你可以安心在这里养伤。”
“可知道土坡窑洞的大火是怎么起的?”如此凶猛的火力,必然是蓄意而为。
郁熠朝起身从桌上拿起一张纸,林停晚看到纸已经破损,像是尖锐利器穿刺而过,纸上沾着血,写着一个“叛”字。
“我们逃出来后,我在院子里看到倒下的刀疤脸。他身上被利刃所刺,已经气绝身亡,这是箭头上挂着的纸条,像是他背叛了某个组织,被暗杀了。”
“那这么看来,火也是这个人放的,想要毁尸灭迹,清除残余,当真心狠。对了,除了咱们三个,其他被拐的人逃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