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风裹挟着大漠的风沙吹向这个摇摇欲坠的客栈,乌云遮蔽了天空,唯一的光源都寄托在了净房檐下被面具男带来的半只残缺的蜡烛上。空气中弥漫着凛冽的干冷,丝丝冷风摇曳着烛光,倒影拉长了两个剑拔弩张的影子。
刘牧说大胡子睡熟了他就跑出去了,但是从他逃出那个屋子到他找到自己满是疑点。首先是时间,假设刘牧出去的时候大胡子还活着,那么从他被杀到血流到几近干涸,至少需要半个时辰,那么这半个时辰,刘牧一个小孩会去哪?其次,他的房间离大胡子的房间还隔有十几间客房,这小子能一下就找准自己的房间?自己傍晚刚与大胡子、刘牧两人发生龃龉,晚上就找来自己,他胆子那么小,能在逃出来的紧急时间里越过十几间房跋涉来找到一个与自己发生矛盾的人求救?
林停晚虽不是习武的料子,但是自己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这些年也深谙一些擒拿之术,显然这位面具贵公子没有内力和武功,此刻他正被架在墙上,狼狈且难受。
但他仍旧波澜不惊地问:“为何说是我教唆的?”
“你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面具连在大漠多年行商的女店主乍一见都吓一跳,他在门口等我的时候你走近他竟然毫无反应。从后面他的表现看来,他丝毫不害怕,说明他对你十分熟悉。”
“那可能是我们之前有交集,你怎么能确定是我让他去找你呢?”面具男低声道,他的声音低沉又富有磁性,两个人靠太近,他又比林停晚高,呼出的气息都顺在面具末端喷到林停晚脖颈上,让林停晚十分难受。
“傍晚我吃饭的时候未曾见过你,但是你在诬陷我的时候却知道我们发生了冲突。怎么,你们已经熟到他在逃命的时候都要和你讲讲这鸡毛蒜皮的小事的程度了吗?既然如此熟悉,你怎么不出手救他呢?你住的地方离大胡子房间也不算近,怎么我一开门你就听到还穿戴整齐地出现了呢?睡觉戴面具怕吓着自己能理解,在外面合衣睡也能理解,怎么,你在床上睡觉鞋也不脱?说,你在图谋什么?!”
一阵冷风吹过,奄奄一息的烛火被吹灭,天地间陷入一片黑暗。
林停晚曾在大理寺审过犯人,也被关在牢狱中见识感受过被审问的痛苦,他字字珠玑,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面具男自认舌灿生花,颠倒黑白的能力一流,在这一刻不知为何败下阵来,生出一种诡异而遥远的熟悉感。
许久后,他开口:“胳膊麻了,咱们能换个地方对峙吗?”
净房的恶臭后知后觉地袭来,林停晚撤下胳膊,后退一步。他朝出口走去,却发现面具男可能因为面具遮住了眼睛,正朝净房里面走去。
他终究被卸了脾气,伸手拉了一下面具男,提示他走的方向。胳膊被拽住的面具男一愣,然后顺从地跟着林停晚走出净房。
两人在后院台阶下坐着呼吸了许久的新鲜的空气,乌云游走,露出半个月亮,清冷的光辉洒下来,映照着呼出的白气。
良久,面具男开口,“我姓于,单字一个枫。我在这个客栈住了十几天了。”
“在这种地方住这么长时间?”
“我家在附近泾关县,家中做些小买卖,生活还算过得去。但前些年不幸走水,我被烧伤,家人也都丧命于此,只剩下我和弟弟守着剩下为数不多的家产相依为命。半月前我弟弟去进货,就再也没有回去,我拖着残疾的身子沿着他进货的路线找到这个客栈,打听到他最后进了这个客栈就失踪了,我怀疑客栈里有不干净的东西,便日夜蹲守,只求能找到一线消息。”于枫言辞恳切,说到弟弟,甚至担忧得声音哽咽。
林停晚默默听完后问:“那你怀疑我是不干净的东西?”
于枫无语,解释道:“我并非这个意思,不是有意要暗中观察你。”
“那你观察了这么久,有什么收获?”
于枫突然向前,欺身靠近林停晚,林停晚连忙手肘后撑,身体后缩。
“说话就说话,离这么近做什么?”林停晚嫌弃道。
他听到对方笑了起来,并不在意他的脾气,反而好性子地解释道:“隔墙有耳,我小声一些。”
他压低声音,原本就低沉的嗓音更加沉稳,散在凛冽的西风中,像是喝下了一盅佳酿。
“我曾见过这个大胡子两次,每次他都带着不同的人来客栈里休息。结合刘牧的情况,我认为他是个走南跑北的人贩子。这个客栈的店主和下人我目前还没有摸透,虽不知道他们是否参与其中,但是至少他们对于大胡子拐卖的事情是心知肚明并百般包庇支持的。”
“甚至整个客栈都有可能是一个拐卖据点。”林停晚若有所思。
他见于枫惊异不语,解释道:“我的同伴失踪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在室外遇险,必然是身强体壮之人或是几人合伙做的。只是我不理解,拐卖妇孺这些弱势人群常有,我同伴一个成年男子,拐卖的话不怕他逃跑吗?若是再逃出去报官,他们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得不偿失。”
“你可知,在这安州西北百公里内,山峰连绵。有山的地方就能掘矿。”
林停晚终于被吓出一身冷汗:拐卖壮年劳动力下山开矿。
“你怀疑你弟弟也是被卖到矿山了?”
于枫不置可否,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没见着尸体就还不算最坏的结果。你同伴刚失踪,不至于进度如此快。我看过,后半夜没有车马人员出客栈,所以可以确定,你同伴肯定被藏在客栈的某个地方。”
“没有车马出去?”林停晚反问。
“怎么?”
“女店主不是说已经吩咐小二去报官了吗?”
东方微白,气温回暖,两个人却僵在台阶上,浑身发冷。
沉默良久,林停晚打破僵局,“能让你在这里住这么长时间,想来这些人也没有想让你活着出去。我同伴是半夜闹肚子来净房,不知你刚才吓我的时候看到没有,在墙缝中有一只遗落下来的簪子,闪着盈盈绿光,像是女店主的饰品,这个店家,肯定有问题。”
于枫想辩驳自己没有吓他,终究无奈地没有说出口,只是道:“我烧伤了眼睛,视物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