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中的签筒摇晃着,一下,两下,三下。
一支竹签应声落地。
“乌云蔽日不见明,劝君且莫远出行。占此卦者,谋事不遂之兆。”方誉云三步并作两步,伸手夺过那被甩在地上的竹签。
一字一句蹦在姚芊漱的耳畔,她只是跪在地上,又深深磕了三个头。
“这竹筒里还有这种签么?你这运气…”
你这运气,还有什么拜神求佛的必要?倘若是他,他早一脚踹了这破筒。
方誉云话还未说完,指尖便是一空,那竹签便被抢了去。
“求的什么愿,与你何关?”姚芊漱将那签筒物归原位,“我倒是羡慕你,竟不知道这竹筒里还有这种签。”
祠堂里灰尘弥漫,陈旧的牌位在昏暗的光线下沉默地立着,映衬着姚芊漱的背影。她低着头,一下一下地扫着地面,像是用这机械的动作掩饰心绪。
方誉云靠着门框站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出声:“比试是你自己提出猜拳定胜负,怎么如今看你的模样,却是不情不愿?”
姚芊漱本以为自己拱手相让后便可以认命,就像接受那竹筒中摇出的签文一样。
可她还是心中一怒,连扫地的动作也没停,只是手心暗暗用力蹉跎着那地上的灰尘:“输了我也认了,倒是你得了便宜还卖乖,真是狗咬吕洞宾。”
“你又何必来骂我?我也正想问你,你为何要猜拳来让我?”方誉云皱着眉,面对眼前人的尖牙利嘴竟也凭空生了几分怒气,“你难道不是很享受这种施舍别人的怜悯么?”
姚芊漱手里的扫帚顿了顿,听到这话轻笑出了声,“我享受对你的怜悯?我何必要猜拳?你不觉得,这种决定方式最为公平的吗?”
方誉云盯着她的侧脸,疑惑道:“公平?直接打败我,不是更为公平?”
姚芊漱低头继续扫地,语气平静,却仿若暗有所指:“说你得了便宜还卖乖还真是不错。难道不是因为只有猜拳,我才能输得心甘情愿,才能觉得是天意如此么?”
方誉云一愣,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他太迟钝了,他一直以为是她高高在上对他的施舍才愿意猜拳,他一直以为她是因为运气不好才输掉,可现在……
现在仔细回忆着那时的话,方誉云问,“你运气一直这么差?”
“为什么你一早就知道自己会输,还愿意把赢让给我?”
姚芊漱并未搭理他,只是默默扫着祠堂地上那顽固的灰尘。
见她不动,方誉云也不动。
两人便这么僵持不下,可姚芊漱觉得方誉云挡着她的光,脚下踩的路挡着她扫灰。
她轻叹一口气,“让给你并不是因为我比不过你,也不是因为我怜悯你。懦弱的说,是因为我觉得这次我帮了你,也许你下次会因为我的选择而帮助别人,而别人会因此再帮助他人。有时候我会期愿,下一个被帮助的人就是我。况且师父早已定下了这武功心法的传承人,我又能如何?”
忽的,姚芊漱一长大段话传入方誉云的耳中,他一瞬间竟变得有些手足无措,“我…不知道还会有人这么想。”
是心疼吗?还是疑惑呢?方誉云一时间竟有些分辨不出。他是因为讨厌对方对他的施舍而找上门理论,可他当时也理直气壮的接受了这份好意,不是么?
方誉云的手紧了紧,他盯着姚芊漱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对不起…这武功心法本应该是你的。”
“你不欠我,师父本来就想给你。”
她明明知道自己会输,还愿意用那种方式决定胜负?她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把胜利拱手相让?
换做是他,他肯定做不到。他会争,会抢,会去拼的头破血流……
“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你去拼、去争,哪怕输了,也不会有人责怪你无理取闹,反而会认为你勇于反抗。”
“方誉云,我想拿到这武功心法,是因为没有人再可以支持我习武了。”
“我想,也许拿到这份武功心法给我娘看,我娘就会觉得我在这方面的天赋大于女学,也许就愿意放我出来一试,也许我也没她想象中那么差。”
他本来该高兴的,毕竟他得到了师父的认可,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可现在,他一点都不痛快。
他该觉得她懦弱吗?如果换做是他面对这种情况,他能做的更好吗?
方誉云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支竹签,在手里转了转,语气淡淡的:“你运气这么差,以后怕是连摸个彩头都赢不了。”
方誉云低头看着她,突然伸出手按住她的扫帚,逼得她停下动作。
方誉云看着她,片刻后:“输了就比试输了,运气差就差了。那你诚实告诉我,你当真在意这些结果?”
“我的武功是你和师父教的,让给你,也在情理之中……”姚芊漱正欲回答,却又被眼前人打断。
“不要考虑别的因素,你只用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非常想要武功心法?”方誉云目光凝重地盯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道。
空气沉寂了一瞬。
“想要。”
方誉云看着她沉默的神情,竟觉得自己心中悄然升起了一丝窃喜。
“好。”
一刹那,他好像明白了,明白了她的善良并非是想要发自内心去帮助别人,而是她渴望得到同样的公平,就像他不愿意自己真的就这样接受她的谦让。
也许,他们是同一种人。只不过一个不愿得到他人莫名其妙的怜悯,一个人不愿撕破脸面却还是得不到公平。
而这个沉默的规则,这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他是第一个知道的。
既然她愿意将自己的东西让给他,那他该用什么来回馈呢?
“教给你的武功,你学会了就是你自己的。再说,我教你武功,又不是想让你对我手下留情……让着我。”
他皱了皱眉,抬脚踢了踢她的扫帚,语气故作随意:“行了,别扫了,我来。”
姚芊漱怔了怔,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握住扫帚柄,挑眉道:“你来?”
“你可别误会,我就是不想欠你。”方誉云撇过头,嘴硬道,“你要不是为了让我赢,也不会在这里罚扫。”
姚芊漱眨了眨眼,忽然笑了。
“那你倒是扫啊。”
方誉云啧了一声,还是低头拿过扫帚,学着她的样子扫了起来。
“哎,方誉云。”
“干嘛?”
姚芊漱轻声道:“你问我还想不想要,是在想你欠我的武功心法怎么还吗?”
方誉云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片刻后,他轻哼了一声,嘴角却悄悄弯了一下:“你想我怎么还?”
“继续教我武功?反正那东西我也拿不到了,但万一我娘不让我习武了……?”
“瞒着呗,等你学有所成,这天高地远,还不是任君远走高飞?”
“我能飞到哪儿去啊?这破签不都写了——乌云蔽日不见明,劝君且莫远出行。”
“你都说那是破签了,还那么在意它干啥?”方誉云垂眸问道,“所以,你刚刚求了什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