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居安停了停,而后向着嘉宾席某一处笑了笑,“不过,我最要感谢的是我的主角兼制片人——谢煜。感谢他的资金支持和演技支持!麻烦摄像老师把镜头给到他,电影里做了特效化妆看不出来,其实他的脸很上镜,可以拍久一点。”
台下又响起笑声,摇臂轻动,镜头果然给到了谢煜,而沈居安嘴里很上镜的主角正无奈地笑着摇头。沈居安转头看荧幕,和荧幕里的谢煜对视,也笑,才又转身继续说下去。
“相信在座的各位都看过《一一》,里面有一句经典台词:‘电影发明以后人类的生命至少延长了三倍’。如果说通过在电影中观看他人的故事,我们得以拓宽自身生命的宽度,那么站在这一角度上,创作电影的我们所书写的就并非仅是电影,而是生命。至此,我们知道,创造物质生命的荣光属于母亲,而书写精神生命的荣光,属于艺术家。身为艺术创造者的我们,在如此的无上荣光面前,必须扪心自问的一个问题是:我们要秉持着何种态度去创作才能问心无愧?我想,只有一句话可以回答,那便是——分担集体的命运。没有一个艺术家可以脱离集体独活于世,无论是多么与世隔绝的工作者,都无可避免地与全体人类承受着共同的命运,并在这不可抽离的命运里慢慢锤炼自己。在如今这个时代,在人类文明历程已走过数千年的今天,我们的世界上依旧充斥着战争、压迫、奴役、歧视,不可胜数的伤害依旧存在于人类之间,这是时代对我们的考验,考验我们是否真诚,是否勇敢,是否坚强。书写精神生命的荣光不会白白授予,其背后所承担的不仅仅是创造,不仅仅是抒情,更是我们是否能够将自己的全部精神全部力量予以奉献,站在真正的历史创造者之间,和所有历史承担者一同承载面对的苦痛和希望,用艺术予以抚慰、予以警醒、予以激励、予以支撑。我们必须真诚地创造、勇敢地斗争、坚强地向前,去维护人类生存与死亡的尊严,去捍卫每一个人受正当幸福的权利。唯有此,我们才能问心无愧地接受这一份属于艺术工作者的荣光。这是每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所必行之事,也是我此生之路。谢谢!”
“谢谢”二字还未完,台下便掌声雷鸣。巨大的掌声里沈居安安静下来,深吸一口气,眼睛明亮如星。“最后,我要再一次感谢谢煜,无论是前期准备还是后期制作,他都助我良多。可以说,没有谢煜就没有这一部片子,也不会有我此时在台上这一番陈词。感谢你,谢煜,一切的一切,都多得有你。”
观众席上热情的学生又在欢呼,镜头从沈居安摇到谢煜,显示屏里的主角双手在嘴边围成筒,对准舞台——
“沈居安,毕业快乐!”
“谢谢!”沈居安闻言低头,在麦克风旁笑着大喊。
下一秒荧幕里便人影无踪。阶梯座椅之间的走道上铺着红毯,摄影机于摇臂在其中运行,但即使如此,舞台上的少年还是飞了出去,灵巧地穿梭于人群与机器之间。谢煜定睛,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伸手稳稳接住飞扑而来的沈居安。观众还在疑惑主角的突然消失,却只见大荧幕上混乱的两个机位后,两个年轻人正在紧紧拥抱。
燕子,一只向他飞来的燕子。谢煜双手抱紧沈居安的同时,也在被沈居安抱紧。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沈居安的手越箍越紧,仿佛要把他嵌进自己的体内,隔着薄薄的衣料,他们炽热的胸膛紧紧相贴,也许仅仅是幻觉,但谢煜在那一刻的确听到了沈居安的心跳。砰、砰、砰、砰,与他同一频率的合奏。他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肩膀的布料被打湿,谢煜还没来得及问,沈居安便抬起头,靠近他的脸颊。
直到站在台上,聚光灯将他笼罩,谢煜握着话筒和奖杯,沉甸甸的重量和聚光灯的温度才将他的意识完全拉回来。他直视前方,沈居安就在十多米远处,谢煜看见他漫着粉红的脸,这才想起刚才的动作并不是靠近,而是沈居安的嘴唇碰了他的脸颊。又或者说,在人类的词典里,那个动作被称为亲吻。
据陈宜良后来的描述,他俩抱在一起后摄像机位直接围绕着来了个360度的旋转视角,那种偶像剧里常用来衬托男女主浪漫恋情的镜头在他们身上被完整复现。陈宜良本来只是为他们紧紧相拥的深厚情谊鼓掌,直到沈居安抬起头,捧着谢煜的脸结结实实来了一下,二楼观众席的尖叫声不绝于耳,两人愣在原地,连陈宜良都傻了。
然后花辞树就上台,拿着麦克风劝沈居安冷静一点,多得是时间庆祝,不急这一时。而后缓缓打开信封,沉默两秒后说:“沈居安,你可庆祝早了呀。我宣布,第46届小满国际大学生电影节最佳影片是——《兔子新娘》。”
于是谢煜便在又一重欢呼中糊里糊涂地站在了领奖台上。
拿着话筒,台下所有眼睛注视着他,谢煜深吸一口气,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竟不是如何措辞,而是幸好沈居安不涂口红,否则现在所有人都会看到他左脸侧大大的唇印。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谢煜暗骂一句太神经了,如果不是手握着奖杯,他一定会拍自己一巴掌把思绪拉回正轨。
“感谢我们的母校国立艺术大学,感谢小满对我们的肯定。”最后还是拉回来了。谢煜低头看奖杯,又抬头看台下,沈居安的脸褪去粉红,又回到往日的莹白上,远远望去只见眉目如画,正看着他笑。“有很多话想要说出口,但还是长话短说吧。在拍摄过程中我曾问过导演这个故事是否存在爱,被告知没有,当时在想,其实这是一个很吝啬的故事。‘去爱’这件事在现今这个时代变成了海市蜃楼,我们被分开着抛到世界上,在贯穿着生命的永恒孤独面前坚信无人能够真正与自身感同身受,对身边一切都报以防备和冷漠,只能通过艺术作品来投射爱的本能行为。但就像史铁生说的那句‘爱之永恒的能量,在于人之间永恒的隔膜’,我们彼此孤立,相互眺望,正是这遥远的距离,才显示出爱的可贵之处。所以我依旧要说爱,不仅仅是在艺术里,不仅仅是爱艺术,更是去爱现实的人和世界。生命只有去爱才会有意义,只有我们发自内心地爱所有发生在生命里的不可复制,才会得到关于孤独的真正拯救。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