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12月,明斯克
荒凉的白桦林在风中静默,枯叶卷起、旋舞、坠落,如时间的涟漪在空气里消散。明斯克城内,冬意渐浓,旧世界的痕迹藏在被火焰舔舐过的石墙间,暮色透过窗棂投下斑驳的影子,模糊地勾勒着岁月的轮廓。
寒冷无情地撕裂着战场,苏联的反击比预期更加猛烈,而德国人已经被冻得几乎无法动弹。“台风行动”本该一举拿下莫斯科,但现在,装甲部队的履带被冰雪覆盖,补给线濒临崩溃。
战争还没有结束,失败也只是暂时的。普鲁士军人从不因一场战役的失利而气馁,真正的胜利仍在前方。
戈尔茨躺在床上,窗外的风穿过半掩的百叶窗,带来冰冷的气息。他的伤口仍旧隐隐作痛,黑色的结痂附着在皮肤之上,像一座孤独堡垒的残垣断壁。他的意识偶尔游离,游荡到更遥远的记忆深处,在那些曾经硝烟未至的日子里,少年时的他曾骑着马,穿越勃兰登堡的森林,剑鞘轻撞在马镫上,发出沉稳而笃定的声响。那时他还年轻,像所有普鲁士人一样,为了一场还未到来却注定赐予他荣耀的战役准备着。
霍特将军在他清醒后的第二天就来慰问了,非常热情地称赞他在台风行动中的出色表现,最后不忘添上一句:“晋升报告已经提交”。
战争从来不会吝啬奖赏,它会把军官的姓名刻在勋章上,把战功写进公文里,让人忘记那一场场炮火下碾碎的□□,让人记住胜利,记住征服。
“你值得这个晋升。好好修养吧,戈尔茨。等你好了,我希望你能尽快回到战场上。”
十二月初,野战医院的医生批准戈尔茨少校转移到后方修养,明斯克的驻军司令部立刻给他腾出一个房子。战前这里是苏联地方党组织高官的居所,如今被德军占领后,成为了高级军官的临时住所。
这是一栋苏式风格的别墅,红砖墙,带有大露台和花园。
尽管冬日的明斯克显得异常荒凉,庭院里的喷泉早已结冰,树木光秃秃地站立着,但别墅内部却仍然保持着原有的奢华感——高高的天花板,繁复的水晶吊灯,墙上还残留着苏联时期的红色标语,只是已经被粗暴地涂抹掉了。
戈尔茨的房间在二楼,是一间宽敞的卧室,深色木地板,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挡住了外面的风雪,壁炉里燃烧着干燥的松木,驱散了冬日的寒意。书架上还摆着几本苏联时代留下的书籍,其中有几本马克思的理论书,但更多的则是俄国文学作品——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契诃夫……这些书并没有被烧毁,也许负责这片区的官员不懂俄语,最终没有带走。
他的副官赫尔曼是个教科书级别的德国人,循规蹈矩,脑子里都是军纪与条令,完全不会往别的地方想。直到俘虏营的克鲁格上尉找上他,颇为委婉地提起了那位受到少校“特殊关照”的法国妞,他才转过弯来。
“这件事需要问过少校的意见。”
“但是少校那里缺护士,不是吗?”
“后勤已经安排了足够的医护人员。”
“啊,那当然。”克鲁格轻轻拍了拍赫尔曼的手臂,嘴角浮现一抹模棱两可的笑意,“但问题是,总有些人比其他人更适合这样的工作。”
——
贝莱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到那个德国军官。
十二月初的一天,她和平常一样躺在床上。木屋里有个小煤炉,离床很近,天气太冷,看守的长官已经不给她安排劳动了,她每天窝在床上取暖,到了饭点就去领吃的。
粮仓外传来脚步声和低语,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正在发生。门被粗暴地推开,一道刺眼的光线射了进来,看到两个德军士兵站在门口。他们用生硬的法语说道:“跟我们走。”
贝莱的心一沉,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她缓缓站起身,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士兵没有等她反应过来,直接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拖出了木屋。
营地的车子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着前行,贝莱不知道自己将被带往何处。她的目光透过车窗,看到营地逐渐远去,熟悉的铁丝网和那片污秽的土地变成了模糊的影子。
车子最终停在一栋三层的别墅前。门前站着几名德军士兵。贝莱被推下车,一个年轻的军官站在门口等着她。他穿着笔挺的军装,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眉宇间透着几分拘谨。
“勒莫因小姐,对吧?”他用不算流利的法语说道,语气尽量放缓,试图显得不那么吓人。
贝莱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然后,她被带到一个小房间里。房间很简单,一张木床、一个洗脸盆和一面破旧的镜子。镜子里的自己让她几乎不敢认:头发凌乱,脸上沾满了污垢,眼中满是倦怠与恐惧。
“洗干净,换上这些。”一名女仆将一套干净的裙子和围裙放在贝莱面前,语气冷淡但不带恶意。
贝莱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皮肤终于不再被泥土和污垢遮掩,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但脸色依旧苍白。她穿上那条稍显宽大的灰色裙子,系好围裙,感觉自己像是另一个人。
“走吧,少校在等着。”女仆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