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琼玉在东江沿岸暗访了一个多月,八月底又回到了喆州。沈清言问她看得如何,楚琼玉说,你想让我看见的我都看见了。
楚琼玉要回京,沈清言送她到了城外的树林才终于开始跟楚琼玉道别。她随着小雨从京城来,现在又在大雨中回去。
沈清言撑着伞走上前去,还没等开口,耳边就传来利箭穿过雨幕的声音,沈清言迅速转头,拉着楚琼玉趴了下去。
沈清言让楚琼玉躲在马车下面,楚琼玉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抽出腰间的佩剑冲进了雨里。沈清言有些懊恼,皇家人都会习武,她怎么忘了。
这一波刺客格外多,每个人都不比松喑差,沈清言刚躲过飞箭,又来了个飞镖,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近在眼前,侧身去躲已经来不及,飞镖还是在脖子上重重擦了一下。
沈清言左腿上也中了镖,撑着剑滚到一边,躲开了接连不断的飞镖。
“沈大人,躲好!”楚琼玉的声音传来,沈清言才注意到自己滚到了公主的马车底下。
躲在车底下看的格外清楚,这些人身手毒辣,招招致命,哪怕是松喑,当时没这么凌厉,不是王家人,那还有……沈清言看向楚琼玉,难道是来杀她的?
正想着,楚琼玉身后飞来一根冷箭,沈清言暗道不好,提醒的话还没说出口,松喑不知从何处跑到了她身后,把那根箭拦腰斩断了。
沈清言皱了皱眉。
公主的人个个武功高强,不过对方也不弱,她拾了几个掉落的飞镖,有样学样地试图打到蒙面人。不知过了多久,蒙面人一个一个倒下,楚琼玉拉了沈清言一把:“沈大人,这次是我连累你。”
沈清言转头去看,楚琼玉带来的人死了一半,血色漫入深林,最终同化成深绿。
所有人都受了伤,楚琼玉一行人只能留在喆州疗伤。
今年敬善堂的病人少了很多,大夫们也不像从前一样忙,轮值也少了。留下的大夫看见这么一大群人来属实吓了一跳,伤在表面血流了不少,看着就吓人。
给所有人简单处理了以后,大夫跟沈清言说飞镖上有毒,沈清言心里咯噔一下。楚琼玉凑了过来:“什么毒,可有解药?”
“是我们这里的一种蛇毒,唉,应该就是在城外的那片林子里的蛇。敬善堂有解药,不过只能一点一点解毒,配着别的药材一天熬两次,喝半个月毒就解了。”
楚琼玉的手臂扭到了,大夫给她用了木板固定住,她看着沈清言:“等拿了解药来,我们就回京了。”
“公主不等毒解了再走?”
“在这里不是等毒解了,是等我死了。哼,派了这么多高手来,老娘居有如此待遇,总得回去会会那些人。”
楚琼玉生气了。沈清言迅速反应过来,然后闭了嘴。
大夫的到来打断了这一段沉默,“一人一瓶,”二人手里都被塞了一个瓶子,“用完了再来敬善堂,药方子也写好了,到时候就按这个煎药。”
“多谢。”“多谢大夫,只是我并非喆州人,今日就急着要走,能否多给我几瓶?”
大夫看出来这是箭伤,对她们的遭遇也猜了个七八,听楚琼玉要走,她想了一会儿说:“你身体平时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打小就有的病?”楚琼玉摇头。
“有一个痊愈时间更短的药方,你……”
楚琼玉抬眼看她,“我给你写一个药性烈一点的方子,一天一次,七八天就好了。不过这几天你会比较难受。”大夫转过身去拿纸笔,沈清言说:“把我的也换成这种吧。”
“沈大人不赶路就别用这种了,毕竟是毒,精细着治总没错,这位……大人,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以后一定要记得再去医馆看看。”
沈清言觉得楚琼玉该换个地方走,可是她坚持走白天那片林子。
跟着楚琼玉来的那些人的尸体被装上了车,楚琼玉说落叶归根,她们都没到落叶的年纪,更应该回家。
沈清言在她上马车时拉住了她:“公主,您看遍了东江的州郡,觉得如何?”
楚琼玉回过头去,她登上了车架而沈清言站在原地,平白生出居高临下的意味来:“让你留在这里是对的。这里的百姓会过得更好。”
沈清言放开了她的衣袖。
这样就够了,她不能只对得起自己,还得对得起百姓。楚琼玉也是这样想的。
今年喆州的雨下了个尽兴,在十月初结束了漫长的雨季。
秋砚不太懂姚莲心留下的图,拿给沈清言看,结果两个人面面相觑。沈清言让她找工匠来,找来找去最后找了去年被抓的那个泥瓦匠。
“尹胜雨,又见面了。”沈清言听过他爹叫他的名字。
尹胜雨以为沈清言要秋后算账,整个人开始发抖。沈清言连忙解释道:“我找你是有事相求。”
她递给他姚莲心留下的图。当时姚莲心说,东江坝修好后在关键处都弄上这个东西就能让桥梁更坚固,她画得精细,只是留下的人里没一个看得懂的。
“这——这是,哪位匠人画的?真是巧妙,我怎么没想过……”尹胜雨一边看一边赞叹。
春竹问:“这东西喆州没有?”
这个在京城已经屡见不鲜,正因为太过熟悉才没问姚莲心这个怎么做。
尹胜雨摇摇头:“据我所知,喆州的匠人没人用过这个。”
沈清言摩挲着手指头不知在想什么。
春竹看了她一眼就跟着尹胜雨出去了。
沈清言回到书房,推开水墨,摊开草纸,提笔停顿了半天。
“莲心,
你留下的图纸我以为全大楚的百姓都见过,结果只是京城四周才有。其他的东西是否也是如此?京城的东西都太过轻易,这么多年我看得太浅太浅。若有一日,全天下的百姓都像京城的百姓一样,……”沈清言把这一句涂黑,把纸揉成团丢在了废纸篓里。
若有一日人人都能安居乐业,百姓不必为生计所困,不必恐惧豪强所扰,人人相怜。
那样的大楚,才值得人来世一遭。
沈清言在刑部做了两年官,她既想破获更多的案子,也不愿泯于众人。考中状元带给她过与众不同的喜悦,从翰林院出来后却又成了人海中的茫茫一粟,调任大理寺、远离云京,她只觉得离云京越远就越心境平和。
可是现在面对百姓的无奈,要比自己一个人的苦闷更甚。
喆州这些年的风雨,难道都是水神无奈的痛哭?
沈清言按部就班一天一天的过,京城却因为她吵了个天翻地覆。
楚琼玉下江南之前,跟王家的打闹还停在相互嘲讽的打嘴仗上,她自己也只是在姚莲心和伍嘉杏牙尖嘴利地说的时候补充一句,结果她从喆州回来后就完全不一样了。
最直接最重要的原因,是楚琼玉居然提出让沈清言当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