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苓严柏倏地清醒,陡然间面对这等瑰丽奇景,一时失语。
我负手而立,眼见请柬去势减缓,终于停在一座玲珑殿宇前,不过一眨眼,那座殿宇便到得眼前,一名碧裙深衣的少女自中而出,一笑一个酒窝:“见过岳襄李真人,小婢恭候多时,还请真人入殿来。”说罢一道彩霞凭空腾起,架于舟殿之间。
我带着茹苓严柏进入飞宫,但见内部画栋彩壁栩栩如生,宫灯摇曳光影交错,仿佛仙境。那婢女自称程霓,举止活泼十分伶俐,片刻就和茹苓言笑盈盈,我也没有告诉这宛如真人的婢女实不过长驻这座飞宫的幻灵,只略觉奇异,到底赴约者不过金丹元婴而已,风华道府这般手笔倒有些出人意料。
飞宫九天悠然漫游,有时与其他宫殿不过咫尺,却又乘着星光急速掠远,像个初见世面的顽皮孩童在开心胡闹,然而无论它如何辗转腾挪,人在其内感受不出半分,如同在陆地间丝毫无异。
此时离法会还有两日,茹苓憋了一路,好容易逮住个年龄相若的女伴,拉住程霓不住叽里呱啦。我听之任之,只是实在懒得听她在那边老王卖瓜白话自家大作,也没什么心思去招呼各派中人,索性立于飞殿之顶,遥望漫天星辰。
次日夜深,我正在星光下逗一只小鹤,忽觉足下宫殿稍稍止顿,随即耳边生风,小殿急急向一光芒绚烂之处飞驰,不过俄顷,离那座晶莹处便仅剩半箭之遥。
原来那片灿烂之地乃是一片明帆撑起的轻舟,与此同时一阵萧瑟琴音飘然入耳。
这曲琴音与宫羽轻音截然不同,清冷肃凉,隐隐孤寒,七弦冷冷道不尽肠中冰炭,一注一绰间便是万古幽阴。
我听得入神,多少年陈年往事都被勾起,任这琴弦拢与捻,周遭万点灯华颤动,不知近远。
下一瞬琴音转急,弦切似夜啼,若孤雁离群偏逢塞地北风,凄凉难襟。
我自怅然中醒来,不免惋惜。
——伤音难寄。
峥!
夜色被一瞬割裂,明明余音仍袅袅,琴瑟尚在深夜中回旋,然而断音似刃,将漫天乐声切得粉碎。
可惜这半首好曲。
我不及深想,却见星月间中光华一闪,有件物事已自从那扇明帆上抛下,不等它跌落云间,忽一道虹光骤现,径直将它卷起送到殿前;下一瞬,那化名程霓的飞宫幻灵怀中已抱紧了那具断弦古琴。
她神态怔忪,似是对自己为何竟会贸然接下被抛弃的残琴也全然不解。
她愣了许久,低头端详古琴,轻轻嘘了口气,“可惜不能弹了。”又挽起长袖轻抚琴身,满面爱惜不舍。
我本欲不理,却见她视废琴如珍宝,心念一动,忽然就想起深锁小境的尺素来,轻叹一声,向她颔首,“琴拿来给我。”
程霓犹豫稍稍,还是双手奉上古琴。
我捻起断弦,指尖一路不间歇的向下滑去,待至尽头,一根琴弦重又完整如初,感受到琴弦在指腹下凉滑似冷月,一时心有所感,叮然一声,拨响了琴弦。
其时星光澄澈,明月霜钟,唯有吟猱悠长,水月风声,岁月流年在弦音中一一淌过,清露白江,今古皆同。
待最后一点弦音终于消散,千宫万殿的灯火齐齐止歇,旷古寂寂,再无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明帆上有人喟叹出声,“原来琴瑟之音竟会这般高远旷达,今日有幸见识。”声音清越又高傲。
我略略敛身致谢,道:“半段琴曲赠予阁下,这把瑶琴还请阁下割爱如何?”
明帆中人凉声道:“既弃之,便再非我之物,随你处置。”
我哈哈一笑,“多谢多谢。”伸手招过尚在曲中失魂落魄的程霓,将古琴塞给她,笑道:“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