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巨掌威势磅礴,一立一横,汇聚着无尽浩瀚的戾黯,随时都要将这方天地挤碎压爆,然而灯火青青,佛偈悠悠回荡,海瀑倒悬,万载沉沉定封,这对巨掌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我置身于时空失去痕迹的彼世,寂黯侵染在骨缝肉袭里,慢慢与这域外彼世交融交汇,唯有一盏心灯生生不熄,锚定名为李平的今生。
掌中鲜血未冷,刃内剑灵渐起回响,在域外暗寂中努力苏醒。
巨掌几次发力不得,浑浊天空愈发陈暗浓郁,待浓俨浑噩到得极致,蓦的迸开条巨大裂口,电火似径直纵横向下,迅速与足下这片乌黑深域裂成一片,空间骤然拔升,这方落脚地竟是要生生要被剜起吞没。
只欠一点,却邪将要醒来。
彼处一刻不息迅速攀升,将我连同灯火珠卷一道送入迷乱错乱的永恒空间。
却邪,醒来!
瞬息之间,庞大裂口便迅速逼近。这山谷般巨大豁口内,无数星河错乱旋转,不知究竟,难辨形状,刹那间亿万星辰爆炸新生,刹那间亿万星辰灰飞烟灭。
我在亲眼见证无数界天的过去与未来,前进数丈,便也要化为其中一点尘埃。
却邪,醒来!
剑中骤起震动,只需一点辰光,剑灵即将苏醒。
然而裂口近在眼前,此处噬灭在即。
就在此刻,忽有悠长的骏马长嘶遥遥响起,风雷之音相伴而来,一杆箭矢凌空劈风,向裂口投去!
箭矢破空处,漆漆墨色间飞开千点万点粉雪,正中有抹翠色盈盈欲滴。
原来花瓣席天漫地。
那枚射封缺口处的箭矢,却是一根轻盈桃花枝,犹闻得见花香。
我转目相望,见徐舒意人在鞍上,手勒马缰,黄衫在晦暗里鲜明无伦,不由一笑,向他欠身致谢。
此时掌下宝剑突地一动,坚冰乍融,泉水清凌凌畅涌,夜雨初收,熠熠星辰跃出云层,奏响无限欢声。
我摊开手掌,看长剑横于掌心震动不休,轻喝出声,“去吧。”
宝剑幽幽一声微鸣,陡然立起,一蓬寒光自剑匣中倏地炸出,似流星倒溯,银色纵掠,径直朝那庞大缺口撞去。
我手握空空剑鞘,目送那抹银色刺透裂缝,消逝于那些时光碎片间的星河中央,负袖不语。
墨色如潮漫堤岸,蔓延无休,徐舒意孤身在彼,人与马渐渐消融于虚暗的空寂之中。
昏茫黑域里一圈剑幕璀璨而动荡,似风中烛火,明明灭灭。
晶莹剑光间,有人仰头相望。
身侧梵音环绕,断断又歇歇,舍利磷光时隐时现;冰封瀑海晶晶而沥沥,九天之水将要瓢泼而下。
不其然想起那年俱动天肆意长陆上,与苦大师盘膝论道七天七夜,山石上总滚沸了一碗涩茶。
也曾值星月无光凄风苦雨时,佛偈自苦大师口中唱出,他长眉低垂,手中佛珠滚转。
——黄花郁郁,翠竹青青,功贯生灵者,皆托付施主一身。
——望李君珍重自身。
我手摸小狐颈毛,将茶水泼于身前。
——李阁求道但问念头通达随心所欲。余者无论万众生灵,亦或此身珍与轻,皆不在考量中。
——这是佛家所言执念,亦是我之道途。
我之道途。
天幕间忽然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裂音,似敲碎了盛满彼方寰宇的钵体,青瓷被缓缓割分两半。
我抚摸剑鞘,与仅仅丈余高的天幕扬首相对,露出微笑。
裂缝内,无穷无尽混乱旋转的星河忽齐齐滞住不动,彼方寰宇一片黑沉死寂。
骤然之间,亿万银光自星河背后爆开漫射,若万里冻江齐声破碎,冰寒而璀璨,漫天光华闪烁不休;而错乱星河接连黯淡缩窄,最后化为微乎其微的一个点,彻底融进那片银辉。
辉光如野火狂热蔓延,转眼间燃便裂缝内外,整片天穹银焰滔滔,烈焰过处,戾暗时空不断坍塌崩陷,一片接一片化作历历青烟。
天幕深处似有轰然惨嚎,两只巨掌疯狂挥舞,掀起滔天罡风,似要将这方世界撕成碎片。
我在世界中央仰望烈焰,身侧一盏青灯燃燃、明珠定海卷、两尺桃干。
不知过去多久,随着一声长长剑啸,云开雾散,漫天清净星光又现。
一道寒光自天际弛下,裹挟无数细碎晶芒向我投来,我擎起剑匣相迎,银光骤厉,随着锵踉之音,却邪归鞘。
星行间隐隐传来一女声惊呼:“是你!”旋即陷入永恒寂静。
我招招手,定水珠紫光闪耀,沉甸甸坠入掌心;海若卷得脱封印,登时潮声四起,海水自九天瓢泼降下,将我径直裹起,冲向灯火重见的人间。
此时地面洪潮翻滚,几成汪洋。
我从齐胸海水中狼狈起身,不想脚下打滑,又啪叽摔入水中,猛呛了口海水,正满口咸凉,领口忽地一紧已被人提上半空。
耳旁马儿嘶鸣不已,我转头看去,正撞到徐舒意似笑非笑的双眼,感激道:“多谢皇后!”
啪的一声,水花四溅,却是徐舒意面露怫然,又重新将我掷回水中。
不好,这是想起来了。
我抹了把脸,唯恐他纵蹄来踏,赶紧挣扎浮起,就见越莳已唤出一叶扁舟,将简秀与生死不知的张玄桥送上船,又纵桨划到近前,伸手将我拽上了船,待要唤徐舒意,却见他头也不回,分海策马洋洋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