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褚洛卿抬起眼,对那个侍女说道。
随后他又问:“此事,你就没有禀告给殿下?”
侍女答:“木槿姐姐走后,奴婢还有好多事要学,一时忘了。”
“此类事,是要事。”褚洛卿提醒,“今后,莫要疏忽了。”
衣前坠着的金雕,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仿若万鸟之王。
孙鹿缇在铜镜前,神情呆滞地注视着自己,她洁白细腻的手,抚着金雕,不知何时。
她犹穿着淡黄色的内衬,于时,身后走来的一名侍女,那是福慧,正呈着象牙色的半袖。而她的身后屋内的深处,一个不宽不窄的地方,两个侍女正在提篮式的熏壶上,熏着一件翠色的下裙。
孙鹿缇对着那半袖点了点头,让福慧交给其他人去做。“福慧,帮我挑一挑簪子。”
“不要菱形的,不要雀鸟的。”她疲惫地说道,“不要木槿花,不要桃花。”
福慧的手轻轻落在公主胸前的金雕上,道:“该配,一只能与那雄鹰一较高下的。”
孙鹿缇的唇角终于浮起了笑意:“福慧,母后在时,你是吃了亏的。”
福慧的手恭敬地放了下来,低头道:“先皇后,更喜欢木槿姑娘那样的。”
孙鹿缇道:“那可不一定。”
福慧道,伸手从妆奁里小心取出:“就选这个,戈戟的。”
“若卫轩朝带着真枪实剑来,福慧,你不怕吗?”孙鹿缇笑道,“若他逼问,是谁,给容和公主戴了这么个簪子?”
“殿下想多了。”福慧笑了许久,然后才道,“那个卫大人,并不在意公主。”
槿英阁外,褚洛卿将竹筒复收回袖子里。然后转身走进屋内。
“殿下。”他对着屏风行了一礼。
“嗯。”孙鹿缇淡淡地回了一句。
褚洛卿见屋内人多,又不知何时才能与她单独见面,遂道:“殿下,南方有一鸟,要往北飞来。”
“哦。”孙鹿缇答道,“不会是飞回来,与陈晖的子规作伴的?”
她打趣道,迂回地问他。
褚洛卿不由得一笑,眼角温柔地看向屏风,再道:“江夏春暖花开,应是要去江夏。”
“好啊。”孙鹿缇答道,里头时而传来服侍饰品轻碰的声音,“还有一段时日,先不着急,本宫今日要入宫。”
褚洛卿应声,起了身。
于时,屋内的侍女将翠色的裙子从熏炉上放了下来,挂在架子上。
春风送暖,褚洛卿瞬地抬眼,识出了那浓香。他一进来时,就感觉不对。
他在父亲身上闻到过,浓郁而辛辣的鸭舌香,自此之后,就是在地牢相见了。
“殿下准备了鸭舌香?”
“你也不喜欢。”孙鹿缇的声音轻轻的,“对吧?”
“在下没资格。”褚洛卿道,“说喜欢与否。”
他低着额,却见屏风内又沉寂好久好久,于是答道:“父亲最后一次上殿,回到家,满身皆是此香。”
孙鹿缇道:“本宫第一次面见陛下,才闻到了鸭舌香。据说鸭舌香独是陛下喜欢,卫琅琅为了邀宠,长年累月用此香,连他哥哥也用了。”
“殿下知道如此多,想必是慕怜和蒂妍所说?”褚洛卿说道,“眼下,她们也该从荀府回来了?”
“陈晖已经走了。”孙鹿缇说,“可她们姐妹,说要感谢荀府的照料,还在荀府伺候。我让南风在荀府先住下来。”
褚洛卿的双眉却微微皱起,说道:“殿下,让在下也去荀府,照看她们姐妹二人。”
孙鹿缇笑了笑,问:“你昨日还说,要去本宫一同入宫,一同面对陛下的尚主抉择。”
“怎么,临阵脱逃了?”
于时,福慧从屏风中了出来,示意褚洛卿进去。然后,福慧驱散了已经熏好裙子的侍女,把槿英阁的门关上了。
屋内一下就静了下来,只剩下孙鹿缇耳垂,耳坠轻轻摇晃的微音。
孙鹿缇面前的铜镜前,竹子的屏风后走来一身纨衣的褚洛卿。她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他。每一次见,面对面,从身后见,远处见,镜子里见,都是陌生的。
褚洛卿答:“在下昨日说,想让陛下看见我,就能看见褚家,想起太子,也就忌惮公主府,不想卫家尚主了。可殿下却说,这样太过刻意,反倒让陛下怀疑,当初在下投诚的真心。”
“我是与你玩笑的。”孙鹿缇笑道,“此事皇帝怎么看都可以。若我带你入宫,就是对你优礼有加,反倒是对太子的事不在乎了,显得本宫对皇帝也是忠心的。”
镜子里,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面容如玉,却眼底沉沉。
“可是,皇宫,朝堂,政治,就是如此。”孙鹿缇沉郁地说,“你越是对那个人表达忠诚,他越是怀疑你。你不对他表达忠诚,他也怀疑你。你做与不做,都无济于事。”
褚洛卿的眼帘半敛,不自觉地赞同,轻轻点头,然后温柔地注视着她。
“本宫倒觉得,当初他放了你。”孙鹿缇说,“不过是,他作为一个败坏伦理的人,亲手杀了子侄的人,怕遭天谴,想用你这个也杀了子侄之人的命,试一试,天神的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