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令本宫很失望。”
即便是春日,松风苑也更暗沉。但独亭下,摆了几盆杏花。
褚洛卿手上轻滞,知道这问迟早要来的。他将琴轸玥放下,抬眼面目清朗,说道:
“在下,何以让殿下失望?”
“我不喜欢你隐瞒。”孙鹿缇的话明确,轻徐,但她目光却眨了眨瞥向角落的杏花,“也不喜欢你擅自行动。”
褚洛卿的眸里,光亮终于挺不下去。唇角挂着褪去的笑。
“殿下想从哪里说起?”他将搬开桌案上的琴。琴只修了一半。但眼下有更重要的,需要修复。
桌案彻底干净。“两件事。”孙鹿缇却从袖中拿出玉佩,放置于案中央:“就从玉佩说起。”
“五皇子殿下赠予的玉佩,我只在父亲身旁瞧过几眼。”褚洛卿低着眼注视它道,“岭右起乱,玉佩相继出现。”
“所以你猜疑。”孙鹿缇道,“梁太嫔知道褚家女眷的安危。
褚洛卿点头。“在场的除殿下与我,只有木槿。”褚洛卿说,“要么,是殿下吩咐木槿试探,要么是梁太嫔命令木槿试探——
“可在下以为,殿下不会试探我。”
“不会?”孙鹿缇却轻笑,“若我识得这块玉佩,我也能拿它来试探你。你怎么不问问我,我可识得它是孙冉的?”
褚洛卿沉着冷静的眸子里,忽闪过一丝电闪,膝手指紧扣,唇角却轻松地淡笑道:“在下当时也说,对这块玉佩有些印象。”
“可你后来想起,却不禀告,而是让梁太嫔的人将你带走。”孙鹿缇的一道眉轻轻抬起,内心岿然不动地,注视着他。
“事急从权。在下也只得——”褚洛卿答道。
“你很想知道梁太嫔能不能救你的家人。”她打断他,“那晚你一定要去见她。你担心她的条件是本宫,却不知她的底线在哪,故而向我保密,是最稳妥的做法。”
孙鹿缇侧容的眼睛明媚又坚定,中间那枚玉佩泛着一点橘光。
褚洛卿的侧容也铺着一层很厚的夕阳。他的双眼眶得圆,琥珀的眸光一怔一怔,又滞住,黯淡下去。他们坐在湖边的亭上,不一会儿,夕阳的余晖收走,只剩黑漆漆的湖水。
他眦眶的两眼一流,唇角的笑凝固。眼帘微低而下,留下黯淡的影子,说道:“殿下,知我如此。”
孙鹿缇抬手拾起地上的琴轸玥——琴的音调常用它修复,她说:“可直到木槿自暴心迹,你未曾说,你去过梁太嫔那儿。”
褚洛卿语调已低沉,甚至有些伤丧,答道:“若在下没有木槿的把柄,贸然指证,只会伤了殿下的心。”
孙鹿缇却摇了摇头:“你不是怕伤了本宫的心。”
褚洛卿抬眼。
“你是怕破坏了你在本宫问你的的心中的形象——家人安危尚且不知,各方力量都有可能来联络你。而你,会是忠贞不渝的君子,还是首鼠两端的小人?”
褚洛卿眼神微动。
孙鹿缇将琴轸玥推向对面,褚洛卿敛下眼,眸子盯着它。只见她洁白如玉的手锢住又松开,半晌,又覆在琴轸玥上。
褚洛卿的睫毛羽微颤几下,抬起眼认真地注视着公主。他想,很想伸出手,取走琴轸玥。
可殿下的手不能触碰。
他便俯身,抱起那把琴。他想修好公主送给他的这把琴。
他想说那第二件事。
掌灯的侍女却来了。
“少府寺卫轩朝大人要见褚洛卿。明日午时,在少府寺的尚方署。”
“是为了那道密信来的。”褚洛卿沉吟道。那道密信上,卫轩朝自称监管照料着褚家女眷。
孙鹿缇让侍女退下。随后南风来了,她问到:“司徒府姚大人,平日会从何处走,何处离开,你可探清楚?”
“探问清楚了,殿下。”南风回禀。
“殿下,发生何事了?”褚洛卿声音顿时清凉如水。
“卫轩朝见你。”孙鹿缇道,“你还不清楚,他有何目的?”
不一会儿,又一个侍女来传信:“殿下,季公公传话,昨日卫贵妃拒收许多卫大人呈献的安胎补品,珍玩一概,都不要了。”
孙鹿缇道:“她三番两回就和她兄长闹脾气,做给陛下看,不见怪。”
侍女答道:“季公公说,卫大人难得请入宫看望姊妹的恩典,贵妃竟留了他两个时辰,有宫人听见他们争吵,还摔了贵重的东西。”
孙鹿缇转过身,手扶在桌案边缘。她想起了卫轩朝身边那个年轻的贴身侍从庆奴不寻常的神色。孙鹿缇旁边,褚洛卿也回过头睹视着传话的侍女。若是那个贴身的侍从,其实是卫琅琅特意给卫轩朝调换的侍从与眼线,那么,那个侍从肯定发现了卫轩朝有愧于卫琅琅的事情。
卫轩朝给他派了马车。为不引人议论,马车里装的是许多皇家赏赐的玩物,他身为少府,全权负责,让王公贵族高兴。珍宝玉器卸下后,褚洛卿一身素衣上身,带着孙鹿缇给他的卫家迷药的解药。
马车最里面,正中央,挂着一副书画,雄鹰睥睨天下。卫轩朝正坐其下,稍稍低着下巴,斜睨着褚洛卿。
褚洛卿坐在马车的角落,一手按着一箱精致的食。上下三层,绘有荷花,水鸟野猫,最底层是亭台楼阁,细看,竟像是公主府,用金边勾勒而成。
卫轩朝的马车,帘子是紫色的。褚洛卿一进去时,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马车是我新布置的。”卫轩朝道,“你可喜欢?”
“大人眼光甚好。”褚洛卿礼貌回道。
“少府寺有饭食。”卫轩朝道。
“公主府有公主府的规矩。”褚洛卿答道。
“午膳罢了。”卫轩朝笑道。
“既只是午膳,大人何不停驻公主府?”褚洛卿反问,“与我家殿下细细商谈。”
卫轩朝唇角一笑,道:“你家殿下,是一只会弹起来击在脑门上的棋子。”
褚洛卿回:“大人蒙上眼睛,自然会弹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