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可不就漂移嘀嗫?整个下盘都抬在雪上滑嘀嗫。”车轱辘到处滑,飞着走。
直到无路可走,大家都下车了,戈壁滩上的积雪至少有十五厘米厚。
我们一个接着一个顺着对方的脚印走的,大舅抱着一个雪铲开路,白茫茫的戈壁滩里叫人不知往何处去,只有大舅清清楚楚记得去大姨坟上的路。
天很冷,我们迅速地压纸、磕头、烧纸钱,大姨的坟在这诺大的荒凉的戈壁滩上显得十分渺小,小到让过路的人几乎注意不到。大舅叫龚晨晨多烧点纸,“这是你嘀大姑妈,你这个娃可能都莫有印象咧!”准备离开了,“人死掉喽,这么多年咧,躺到冰冰嘀地底下,啥价值都莫有!”大舅又开始感叹、悲伤。小舅倒是看得开,“姐早投胎走掉咧!留哈这么个坟,就是我们记得她,我们纪念她!给后人一个念想么!”大姨走了八九年了,小村庄里似乎发生了很多事,又似乎什么也别的事也没有发生。和大姨曾经度过的日日夜夜,那些欢声笑语,含辛茹苦,成了时间长河里越来越模糊的往事,叫人快要记不清了。
没回到车跟前之前,大舅要拍个雪景留念呢。他呼和着大家伙儿坐在厚厚的雪搁楞上,或者站着,或者跳来跳去,一定要面对南方的太阳,这样画面明媚清晰,唯一的缺点是亮得眼睛无法长时间睁开,相片里都眯着个眼。大舅上了车,嘴暖和过来了,开始说话了,“过年上个坟把人嘴都冻硬咧,要恢复老祖先的传统呢,清明节烧纸,天都暖和咧。”他回到家继续说,“雪就厚嘀整个,唐心慧那一皮卡拉嘀一家子人,那么家坟上站满咧,烧纸嘀烧纸,放炮嘀放炮。”
去的人已经去了,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热热闹闹地活。
姥爷拉了一三轮车水桶子回来,开始卸车。
大舅批评道,“共产党把水管子给你们压给,你们又拉水吃嘀嗫,越过越过成个旧社会咧。”
姥爷提了一桶水放下,“我们就莫有拉嘀。”越对姥爷好,他越事儿,就骂上就对的呢。
大舅又聊起其他事,“我那天做咧个火锅,把娃娃都叫上。那们吃嘀香嘀,‘你们家嘀这个火锅咋这么香!’一群娃着实吃嘀嗫,我倒了些酒都给灌醉。”
“你嘀那两个舅妈一个比一个跌情,喝些酒,吼嘀嗫,嚎嘀嗫,打锤嘀嗫,事情就来咧。”一提到酒,姥姥不得了了。清醒的人总是被迫照顾喝醉的人。
大舅,“张华喊叫嘀那么多人,说嘀四五桌,结果一去十桌子人,宰咧一个羊,不够吃,又抓了一个羊宰上,煮羊肉嘀煮嘀嗫,望嘀人望嘀嗫,一晚上就整嘀。”
姥姥,“贝贝昨天要臊子汤来,我说莫有咧,今天要饺子来,我给盛咧一盆盆,装咧些洋芋、萝卜,都拿上吃去。”
大舅举个扫把扫房子顶上格拉拐角的蜘蛛网,“唐僧那就走到哪里打扫到哪里,有人保嘀嗫。”想到龚旭去睡觉,睡了三个小时没睡醒,“那个娃睡嘀昏过去咧噢?”
小姨回哈密了,去自己楼上,高雪结婚以后就一直和鲍宇住那边。这会儿打电话过来,“我就说单位上拿来隔咧奶嘀布子,莫有洗,毛都长上了。你们把老鼠都养嘀碗碗子大咧。一老就收拾嘀半晚上么。我又把这个沙发巾垫子洗咧一遍。咦?这个桶在哪儿嗫?那咋又提到这个高头来咧?不说咧,赶紧收拾卫生间嗫。厨房搁哈明天再收拾,干不动咧。”2025.01.28
大年二十九。
上午十一点三十分,开始贴对联了,大舅宣称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工作。他把对联卷了起来,卷成圆柱形,拿绳子捆住,随后盛了一碗浆糊。刚刚出门走到半路,大舅就扯着嗓子喊:“拿刷子来,快点拿刷子来!”老爷赶忙拿着刷子就出来了。紧接着大舅又喊:“浆糊都要冻住咧!”对联辗转到了李亚茹的手上,李亚茹瞧着这倒卷着的对联,心下寻思着:“不得先打开看看上下联,然后再决定先往上粘哪个吗?”于是李亚茹解开绳子,只见对联像直尺般舒展开来。大舅见状,跟炸毛的公鸡似的,不由得大喊一声:“我费这么大力气把它卷起来是为咧啥呀!唉,能粘就粘,不会粘就别乱粘咧!”雷霆之声从上空传来,吓的李亚茹不知如何是好。刚要准备卷回去,又被呵斥住,做什么都不对,把对联给了姥爷,李亚茹就跑开了。
每一年春节时总会有这样的情形,不知什么时候做了某件事,就会被喋喋不休的长辈们这样或那样地指手画脚。每逢这个时候,内心深处就会产生一种自己仿佛是个局外人的感觉,好像自己在这个家的任何一处角落都显得极为多余。李亚茹于是只身去往户外,有时候就在河坝的大石头上坐着,目光呆呆地望着远处的山峦;有时候则在山野间四处徘徊,自己慢慢化解心中这些负面的情绪。
上午的雪原其实是挺美的。天被弥散的白色雾气所包裹着,远处的山峦整个都被笼罩在这白色的雾气之中。山是朦朦胧胧的白,地是熠熠生辉的白。在这白雪的世界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微微的轻轻的风声。这个时候,我的心就会沉静下来,不再去思索那些喧闹的、嘈杂的人与事,也不再去追究任何的是非对错。我幻化成一缕雪花,随着这轻柔的风飘飘悠悠、扬扬洒洒,不知道要飞向何处,也许会落在这平坦又广阔无垠的雪原上,也许会一路飞呀飘呀,落在远处影影绰绰的群山之间,亦或是落在雪原里朝南流淌的一条毫不起眼的小溪里,在这寒冷的冬季消融于温度高于零摄氏度的奔腾溪水中。不管落到哪儿,总归都是一个自由且不错的归所。
脚下的雪吱吱呀呀,溪流的水叮叮咚咚,麻雀的啼叫清清脆脆。群山在这里守护,雾霭在这里朦胧。阳光温柔地铺满整个原野,温暖肆意蔓延。
无论你何时踏入这雪原,雪原都会以各种美妙动听的声音来迎接你。无论你何时踏入这雪原,它都会以万千变化的美丽景致容纳你。不论你何时走向这雪原,它都会用广阔的胸怀、雄浑的风景、广袤的一切来抚慰你。不论你何时走向这雪原,天上的浮云、地上的积雪、溪流里的水以及空气中的风,都会如影随形地陪伴在你的左右。不论你带着怎样糟糕的心情,一身的疲惫,一身的污秽,它们都毫不在乎。它们将以最简单、最纯粹的力量裹挟着你,它们将以最美丽、最温柔的姿态陪伴着你,它们将以最广袤、最无垠的地貌启示着你——生活万事,皆为过往,今时今日,皆是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