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熹已经很难不恨陈时。
如果不能拥抱住他,那就杀了他吧,让她来杀了他,他就不会再离开,不会再脱逃。背叛者就应该是这样的下场。
“哥哥…。”雨冲破她的血管淋漓在天地之间,指甲里窝藏着肉屑,她觉得痒极了,也许是陈时正在她血液里生长。她想将他扯出来,流多少血都无所谓,她要他回来,站在自己面前。“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回来,哪儿都别去。陈时,哥哥,哥哥,回答我,你回答我。”
难道他看不出她疯狂之下的恐惧?难道他听不出她崩溃之下的哀求?难道他不明白她怨恨之下的呼救?
日月交替,这片乌托邦,她精挑细选隔绝人烟的世外桃园,安静祥和的福地,寂静如死,成了她一个人的陵墓。连同水管爆裂声也消失,它只是如常地蜿蜒回地心引力的怀抱,窗外也什么都不会经留,哪怕将门窗四面八方地大敞也不会闯入一只变异种。
最后一丝天真的幻想即将如夕阳一同熄灭。他不在任何一条街道也没有回家,石平没有来,变异种没有来,陈时切切实实地是自己跑掉了。
“你不要我了吗?”因为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地将他咬伤,他是不是在害怕?是不是觉得她和人类,和变异种,和任何被冠以怪物名头的东西一样,卑劣,肮脏,危险?
陈熹熬过一个二十年又一个二十年,时间给予她最大的恩赐就是已悉知事情的走向,于是一度以为回溯后命运的船舵就落在了自己手里。怎么会失败呢,手握着来自未来的讯息,她没有理由失败。
可是时间超脱了她的预知,连陈时也超脱了她的预知。她无法再驾驶这艘轮船,从舵手再次沦为游客。
然而陈熹在这世上的所有经验都源于过往的跌跌撞撞,当世界在面前坍塌下一个新的坑洼,她又开始茫然无措,又只能像个盲人一样地四处乱摸。
窸窸窣窣中,她摸到一把钳子,那钳子无法成为唤回陈时的号角,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祈祷。她对着镜子钳住自己的尖牙,将口腔撅地成了一方血潭。
‘我恨你’,陈熹一遍遍在心里在脑海里重复,她想她要抓住他,把他的骨头全部打断,可她先打断的却是自己。她的怨怪不过是委屈,憎恨不过是依恋,她的所有疯狂都源于无助的怯懦。她走投无路,但没有人知道她走投无路。
天幕完全坠入黑暗,她丢下钳子,倒在那滩血水里蜷缩。春季的夜晚还带着一丝寒凉,空气抚过她的肌肤剥夺走了她身上全部余温,她觉得自己就快要僵死在这儿,恍惚想去吻那个瓷罐。梦里永远折磨着她的瓷罐是最听话的,只有瓷罐哪里都不会去,它虽然不会说话,却会永永远远宿在她的怀里。
又或者现在就正在梦里吗?噩梦又换了种形式折磨她吗?快点醒来吧,棚子里的蘑菇再不摘就要老了,兔子和哥哥都还在等着她去做饭,水管要常常修缮,下水道也该通一通。
醒醒,醒醒,睁开眼噩梦就会结束。
“回家,我想回家,哥哥,哥哥我们回家吧…。”陈熹齿间泄出几声巍巍地喘息。她想她是有家的,和哥哥在一起居住的小院儿就是家,在那里他们有一棵树,一棚蘑菇,一只小兔。直到阳光将她这没有族群的异类照射地无所遁形,她才回想起其实他们从来没有家,就算是这间小院儿,也不过是趁着灾祸偷下的别人的故居。
她从来没有家,现在连他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