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一别,莫悬在云间足足盯了秋青白半年,才望见他稍稍得了空隙。偏巧莫悬自己也没法闲着,自从他回了云间,多的是听闻他仙府重开特来拜访的仙人,有时候师父懒得应付客人,就推给莫悬这个大弟子,方与两位师弟有些来往,莫悬这才知道,原来先前没见着的武秀是个颇厉害的女仙。一日接一日的,莫悬倒也结交了不少好友。
先说这度鹤繁吧。当日凌空一响,无端卷起了二尺灰尘,莫悬还当是谁家的坐骑老犀牛跑了出来,刚要引水打落空中飘飞的灰尘,却见一羽袍道人,冠缠红花,手执玉罗扇子,脚踩长满青苔的大龟,自灰尘中轻飘飘移了过来。来者衣未沾尘,体带馨香,绯白衬映,诚然仙风道骨。落定院中朝莫悬走过来,瞧他满面春光,看似得了天大的好处,日日喜事不断的模样。
料想他一开口果真占尽了便宜:“小仙度鹤繁,长临本仙是也,喜爱结交朋友,遂来拜访莫悬仙。”
莫悬正待出言相认,岂料他指着一旁地上的大龟,竟主动承认了:“不曾想呐,我刚刚收服的坐骑识不得路,将仙府西面的山头给撞碎了去,小仙这就——速速赶来赔罪了!”说着还弯下了腰。
莫悬忙去扶他。这度鹤繁好生厉害,撞碎个山头事虽不大,但也算不得小,他却当先把罪一赔,莫悬就怪不得他了。度鹤繁乃是长临境一号新晋的风流人物,连莫悬这种常年不在云间的也都听说过这个名字,虽不清楚大概事迹,可个性摆在那里,再想怪罪他,真是万万做不到的。
有多风流,怎么个风流法,莫悬是不知的。只在莫悬看来,这位取微真君倒算半个爽快的性格——
他此来做足了准备,事先打听过莫悬的长相喜好之类,只因莫悬此前离群数年,众仙人对他都所知不多,度鹤繁遂以胡乱挑了一番与莫悬的见面礼,最终落定了赠他一尾长临西天的抱福锦鲤,可不比东极境的锦鲤差。
二人确实成了好友。
再待两月过去,已入深秋,莫悬与度鹤繁正当熟络。度鹤繁知道的就跟米里的虫一样多,就得了个为莫悬答疑的好处,还只在闲时来讨茶,偶尔一小聚。
好容易抽了个空,去凡间心心念念的人烟处听了曲“送引香”,几时都过去了,莫悬漫悠悠的心思不晓得缘何还浸在曲子的离愁泪里。
等那讨伐的文武双子寻了过来,莫悬正吃着汤样,不过,汤样这东西还是冬日里更好吃。
莫悬这位武秀师弟当日也是匆匆赶来。话说莫悬与她还只有过一面之缘,她照旧在身上披挂数丈长的红绫,手里牵的却换成一条青色大蟒。
“师兄,那长临的取微真君可曾到过你这里?”不过扔下了大蟒,这武秀师弟就径直闯了进来。文秀跟在后面还想要拦一拦她,没拦住。
莫悬听见动静,放下碗筷,即又觉得是否慌乱过了头,遂重新拿了起来。
“哦?他呀!没有呢,他不是最近搞了本叫什么‘仙人鱼水’的册子,传开之后差点被群殴,已经躲起来了吗?”又吃一口,惊疑道,“难不成他又干了什么不得了的?!”
罢了,这就谢过走了。
不知世上竟有如此巧的事,文武两人前脚走了,度鹤繁这当事之人便冒了出来。那必不是巧合了,是想好了要捉弄的。
莫悬笑他:“你就不怕那两个半路折回来,把你抓去南海严刑拷打呀?”
度鹤繁确是很会开玩笑的:“怕什么,不是有你嘛。你等一下,我喝口茶……”话未说完,却又饮起了茶。
莫悬只得再发问:“还是你先前惹得那桩麻烦吧?”
“是,是,还好你这里鲜少有人来过,不然我可没有藏身之处了!”
这“麻烦”自然是指那册抄本无数的“仙人鱼水”,其中有文有图,洋洋洒洒,囊括了云间七十多对仙侣的奇闻轶事。“鱼水”,顾名思义乃是鱼水之欢,可此事无疑是为各家的私密,度鹤繁费尽心思,行跟踪偷窥之实,什么树林间池水下,巨器充槽、幻境迷笙,除非太容易被人发现的,几乎尽数收录了进来。而莫悬今时今刻之所以能拿此事来说笑,得亏他没有与人结为仙侣。
莫说仙人对于此没有多大的所谓,就算是全然没有所谓,如被人跟踪偷窥还不曾察觉,这般大煞面子的事,再不管不顾无所谓的也要计较一番。
至于清明殿为何也着人捉拿这位罪魁祸首,不用说,自了然于心。只是苦了师父澜癸,这样古板还看重清名的人,竟也被写进了那样一册欢愉书。
度鹤繁实该被讨伐。
他却似恍然间想起什么,惊疑道:“我当初给人传看的正本和那几册抄本,分明是未曾署名的,怎的就让他们给知道了,也不能是从行文风格看得出来呀,我在编写之时仔细改过的……当真是奇怪哟!”
答:“哦!是吗?那确实奇怪得很呐。”
出于道德,抛开义气,出卖朋友,莫悬也是头一回做这种事。
虽说没多久,此事就算过去了,可度鹤繁仍是苦思冥想了多日,始终不得答案。
这年十月晦,这度鹤繁竟是要带着莫悬去见见世面。
“今日不陪你多说闲话了,有戏看!”
当真话不多说,他拉着莫悬径直往长临境去了。
有两人立于平原上,相视久无话,一女仙青衣伏眉长发未绾,神色寂然也颇有些平淡,不晓得是何身份;另一着妃色衣,信眉昂首的男仙,居然是那终日在云间四处往来的淮固子。
莫悬与度鹤繁则隐去了身形,站的远些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