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雾华,琵琶小道。镜花却满无人撷,四顾潺湲客,狡作门庭剪雨,甘之若饴。
这座无名山头有一芭蕉福地,正是莫悬从前最喜爱也最隐秘的住处。两人停云,扶风而落。
荔色青匆横园上,知悉遍是好时节。
缘径而上,好一阵吱呀门声动枝桠,不知惊得几只鸟儿急飞走。
至于一个人住着诺大的院子该如何洒扫,莫悬从来不头疼,攒了劲头寻一处土穴,其中必有无名小兽窝着打盹,莫悬只需擒来一只,再行假意要挟之事,小兽自当顺意而为无处不扫。
莫悬则拽了秋青白抱石而坐偷闲一二。
身旁有山水,心上正怡然。如此清闲,倒令莫悬忽而想起一人——瑶池傅灵溪,此人是莫悬昔日好友,不知其年岁几何,也没个封号假衔什么的,只知道他是瑶池圣母座下一位美名远扬的老仙,素日多闲暇,却是轻易请不出山的,兴许他能知道如何平复灵结。
想罢,莫悬当即掐了一段思绪,将此番的缘由告知傅灵溪,望他有法能化,静待回音。
等到小兽完毕,莫悬将要搀旁起身。秋青白似能读心,崖前勒马一般将莫悬扯回了原地,却绝非莽夫大用力气,不轻不重把持得正好。
秋青白面上无波无漾的,说出话来可是很能出卖:“莫悬仙人这么不急不迫,是不是已经想到办法了?”
“算是吧。不要急嘛,凡事讲究为上,时机到了自然就桥归桥路归路,无非是等上一等,不过今时今刻,只能委屈你和我将就一夜了,秋兄弟。”
莫悬自明白拖着不与他商量毕竟不是道理,适时来一段定心的,教他别再时刻担忧。
“不必,我也不急。”秋青白当是会意了。
莫悬却听他言有否决,要辩论一番讨个面子回来:“不必?秋兄弟将就不得吗?我这里不说比得上你家,总归是个正经住处……”
“我并非此意。”秋青白不留情面打断他,大约正如他所说的并非此意。
“那就进屋吧,时候不早了,莫再把我扯到地上。”
话一说通,莫悬终于得以起身,至于何处不必,他懒得再问。
此间虽然花开不多,也算不上郁郁葱葱,清爽必是半分未少的。两人穿过院子去,不出所料缠了一身绿漾。
推开门亦是那副别无二致的旧景色——小桌矮席,爱物玩具,一应皆是莫悬小时候的用物。
再进里间,果然。看到一张幼儿小床,方才却没考虑到,是连一个人睡也会觉得狭窄委屈,莫悬发笑了。
偏偏秋青白还要问上一句:“就睡这里吗?”
莫悬玩笑道:“不吧,睡地板好些。你想睡这里也可以,我委屈一下,不妨碍的。”
终究是地板更稳妥。两人铺好小毯颇费了些劲,毕竟此时只有三只手能做事,这就好了,只需躺下就能盖被睡觉。莫悬却总感觉忘了什么要紧的。
一只胳膊抬上这么半日,就算有所倚靠,要说毫不酸痛也是不可能的。
两人躺下,一左一右一正一侧。莫悬秉着必须立刻入睡的念头阖眼了。
……
实在睡不着。
半晌已过,扭头一看,秋青白仍睁着眼睛若有所思,莫悬便知自己无论如何都忍不住要与之秉烛夜谈了。
莫悬起头安慰他:“秋兄弟别担心了,我绝不是骗子。诶,你们那里是不是也种稻打鱼过活的?”
秋青白道:“嗯。你不是要睡了吗?”
“我只是要躺着,睡不睡得着随缘的。”不错的,莫悬心里稀罕睡觉,因着幼时夜里总睡不着,如今就成了这个习惯。
“你现在应该也睡不着吧,聊点什么好呢……”莫悬琢磨半天,终于想到值得跟这位秋兄弟探讨的东西:“诶,你今年多少岁了?”
秋青白平稳答道:“三十有三了。”
莫悬即又转头,对着他脸仔细端详起来。灯花下颐暖无瑕,乃是一副清润温和的长相,确然正符合莫悬心中的才子。不曾注意,他竟已有了三十岁,若非本人说明,莫悬定会一直当他是二十四五的年纪。
“那我跟你差点,我今年十七。”
“你不是仙人吗,怎么才十七之龄?”
好容易等到秋青白有所疑问,莫悬自要有问必答:“仙人也要一岁一岁地长啊。仙人凡人本也无甚区别,最多一为云间之人,一为凡间之人,环境灵气不同而已。”
莫悬这厮想到什么说什么,实在无聊了自问自答也能过一整天,何况近旁有个刚认识的。见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莫悬需得再提一桩能聊的:“嗯——我这次回来了,明天就得去拜见师父。我跟你说啊,我师父澜癸可厉害了,你很想听吧,我给你讲啊。”
兴致渐浓,莫悬撑着手臂将身子也转向了秋青白。
“在很远的地方,诸神有一个花园,负责看守这个花园的,是人面马身虎纹的神兽英招。师父小时候偷溜进去,好奇碰了一株叫也酿的植物,被毒死了,师父的身体落地为尘,那株也酿同样就此枯萎。巧的是,天上降下一场雨来,为两个生灵的逝去作哀悼,地上的尘土被冲走,再无踪迹可循。我师父便由此开始了命途轮回,最终作为一个叫周南的君子,老死在凡间,这才归位成了现在的澜癸。”
完毕,秋青白好似聚精会神全听了进去,却不提任何疑问,半点没有凡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模样。
莫非他已然通晓!?
莫悬绝必是不信的:“你睡了吗?”
秋青白即答:“尚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