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殿下许多年,总能看懂些什么。
他也并未说谎,殿下渗血不止、疼的整夜睡不着、发高热这些都是真的,他只是说的‘详细’些罢了。
程澈心中焦急,凭着上一世所剩不多对于他府邸记忆,一路跑着去见他。
微凉的夜风随程澈推门涌进屋内,程澈推开门,心瞬间凉大半。
只见祁承安半靠在榻上,对面,桌旁坐着的,正是紫香小姐。
他如平日那般优雅矜贵,正品着茶。二人在一处谈笑风生,有说有笑,好不开心。
原是春宵苦短,顾不得上朝了。亏她整日担心他。
祁承安看到她先怔愣了片刻,一双眸子随即亮了起来,他满心欢喜,“你怎么来了?”说着便要撑着起身。
程澈随手找了个地方将食盒放下,道:“殿下于我有救命之恩,中秋将至,特来拜访殿下,左右想着,殿下也不缺什么,就做了些吃食。望殿下保重身体,我还有事,这就回了。”
她说完,迅速转身就向门外走去。程澈大半个身子都出了屋子,在还差最后一步时被祁承安从身后抓住了手腕。
祁承安见她恼了,顾不得伤势起身,下意识用受伤的右手拉住了她。
程澈走得急,并不是轻易就能拉住的。
祁承安紧握着她的手腕不放,整个人因惯性向前倾。伤口牵扯,才上过药包扎的伤口又渗出些血,他额头又冒出些汗,疼的闷哼了一声。
程澈心头一紧,脚下随即停了站在原地,背对着祁承安道:“风寒露重,殿下放手罢。”
“风寒能愈,今日我若放手,只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程澈心尖一抽。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僵持在了门前。
这时,陶深笑着从远处走来,近些见此,心中惊讶不知说什么才好,话才开了头就停下来,“殿下……”
他一身深色长袍,面容干净,头发用木簪整齐梳起,看这打扮,是一个读书人。
紫香见此连忙走了过来,埋怨道:“你怎的这时才来。”她说着忙上前拉他朝边上走去,二人很快便消失在了程澈的视线里。
祁承安脸上血色又褪了几分,在程澈身后保持拉着她手腕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殿下要拉我到什么时候。”她声音比迎面吹来的夜风还要冷上几分。
“你可愿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祁承安声音里满是委屈,尾音有些发虚。
“外面风大,里面说吧。”程澈妥协了。只是声音听起来依然严肃,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一动祁承安便是一个踉跄,程澈先将祁承安扶上榻,而后搬了个椅子至离床榻不远不近的位置。
他说,这紫香原姓袁,名紫卿,是前青州刺史之女。外出时,偶然得见一名为陶深的赶考书生,二人志趣相投,私下多有往来,两情相悦,很快便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不出所料,此事遭到了她父亲的极力反对,袁刺史大发雷霆,将紫卿关在房中,不许二人再有往来。
那书生出生寒门,费了半条命才将一封信交与紫卿手中。
信里,陶深说自知配不上紫卿,决意不再停留,早日进京,待考取功名后再来娶她。
紫香这一等便是两年。
其间袁刺史也替她说过不少亲事,均被她以死相逼,后不了了之。
好容易等到了放榜的日子,陶深不负所望中了榜眼,他满心欢喜前去提亲,半路上,却得知了青州刺史犯下重罪,满门抄斩的抄斩,流放的流放,女眷全充了官妓的消息。
紫卿被贬为官妓后辗转多地。这几年陶深没有一刻停止寻她,并试图将她父亲一案翻案。
他出身寒门初入官场并无靠山,想要翻案何其容易,最险一次眼见就要丢了性命。
此事恰好由祁承安审办,他救了陶深一命,又帮他与紫卿取得了联系。自此,紫香就成了他在香影楼的眼线,替他打探各种消息。
“这香影楼势力盘根错节,看似人来人往灯火不息,实则内部密不透风,外人想要得到其间消息难如登天。她帮了我不少。我将她赎出,只为还她自由,让她好与那书生在一处,别的什么没有。他们就要走了,此番是来道谢的。”
祁承安靠在床边一口气说了许多,程澈方才进来离的有些远还瞧不出什么,此刻近看,才见他面露疲色,她伸手朝他额头探去,果然,还烧着。
“我没事,你陪我坐一会就好。”祁承安先是拉住程澈的衣角,见她不反抗,又得寸进尺,拉住了她的手。
“你给我带了什么?”祁承安笑着温柔,却是气息虚浮。
分明是累极了,还强撑着陪她说话。
“明日就是中秋了,我想你一个人,又受着伤,就做了些糕点。”程澈打开食盒放在案上。
这几日攒了不少事,祁承安索性就将书案搬到了榻上。糕点才做出不久,还冒着丝丝热气。
“还没凉透,你记得吃。”
祁承安正要去拿那糕点,身形突然一顿,皱着眉,低低的闷哼了一声,额头冒出细汗,竟是又扯到伤口了。
程澈连忙起身,欲扶他躺下。祁承安缓了片刻,开口竟是安慰,“我不困,靠着就好。”
他如愿又靠在了榻上。“习武之人,受伤是常有的事,你别担心。”祁承安强撑着使神色恢复如常,是掩饰不住的疲色和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出卖了他。
扶着他靠下时,程澈一心扑在他身上顾不得别的,待他靠稳才发觉手上似是沾了什么东西,抬手一看,竟是沾上了些血。
程澈心中一惊,迅速起身去拿不远处所放的金疮药粉和细布。
“放这吧,承墨一会儿就回来了,等他回来给我上药就行。”
他这幅稍微一动就要牵扯到伤口的样子,哪能自己上药。
下一刻,程澈将祁承安扶起,褪了他半边里衣,欲帮他换药。
换药时,程澈再次得见他的伤,三道狰狞的伤口自肩膀蔓延至手臂,因他发着烧,隐约有些红肿,才结痂不久又裂开了。
程澈上一世在战场没少受伤,战士间互相包扎也不少见,多年经验总结,她包扎技术还是很好的。
程澈包扎的细致,祁承安从肩部到腰腹都被裹上了细布。
程澈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这样多固定可以减少些你伤口牵扯,记得要勤换,捂着伤口就不好了。”最后,程澈打了一个蝴蝶结。
才在床边坐下,,祁承安又讨好似的,轻握住她的手,“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
一股强烈的内疚从程澈心底升起,紧接着将她包围,一定是方才她太严肃了。
程澈拿起一块糕点先自己咬了一小口,确认没问题后才将咬过那边转向自己虎口处,将糕点递到祁承安嘴边。
程澈心想可不能再因为自己让他出什么问题。她放低放缓了声音,“我才做的,你尝尝。”
祁承安凑近些微微侧首,竟是舍近求远咬下了靠程澈虎口处的糕点。“你做的都好吃。”
这次糕点上的缺口比方才大了一些,也与方才程澈咬那一口的缺口有了些重合之处。
程澈脑子嗡了一下,他唇瓣擦过她指节的感触在脑海里被一遍遍重现、放大。不同寻常的酥麻感从虎口传遍全身。
祁承安继续道:“我怕扰了你,不敢去找你,你能来,我好开心。”
一抹红晕在不经意间,自耳根处升起。
心中小鹿乱撞,程澈忘了回答,只“嗯。”了一声。手中的糕点突然烫手起来,烫手山芋在手,她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程澈别过头忙向四周望去,平日里不起眼的,空着的窗台此刻成了她是救星,“你这房间怎的如此冷清,一点绿植生机都没有。”她借此转移话题道。
祁承安垂眼看着她与自己手相搭的衣袖并未回她。见她未走也并不抵触,祁承安顺势而为,靠在了她的肩上,“有些乏了,让我靠一会儿。”
耳边的呼吸声渐沉,程澈摸了摸自己的脸竟是也烧起来了,一定是自己被他传染风寒了。
祁承安烧还未退,直到天黑了才醒,程澈就这样坐在床边,让他靠了两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