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殷死去的那天,大地就这般换了新芽,韩遂沉默着,拖着灵车安安静静地过了天都。
赵无柳面色肃然,望着硝烟将近,眼中是一片血色,多少人命丧于北疆,又将被清洗。他望着身旁随后出现的叶子章,他晓得,这些人命,成就了叶子章的无限功名。
然而他已经在刀尖上起舞,这摇摇欲坠的权力,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霜蓬遂着寒气飘落在赵无柳的发丝之上,他的声音在这片死寂的世界中淡淡徘徊。
“你以为你今日帮着皇帝攻伐周家,他日太子登基,不会转而向你报复吗。即使太子身死,其他皇子也不会放过你。你知道的——太多了。是你一直在像皇帝通风报信,甚至和红菱串通一气吧。”
他忽而冷笑:“我的母亲,也曾经是姜家人,她无法承担姜家的责任,才嫁给我的父亲。姜家的女人,天生冷酷又充满权欲,你想要权,红菱也想要权,你以为你们现在勾结,日后能够共存吗。”
一个心狠手冷而又掌握了太多秘密的人,任谁都不会让他继续活下去。
叶子章眼中含笑,丝毫不见对危险到来的半分胆怯,便如他这个人,天生是个乱舞天下的妖孽,生来就是要搅弄的天翻地覆,却不是祥瑞的飞龙,而是灭亡的恶蛟。
“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五鼎烹!”
赵无柳眼睛微睁开,竟是讶极而笑:“好一个嚣张人物,且看你将来身首异处。”
周四维只微微躬身,很是尊敬:“既然如此,维便等着赵兄为某收尸。”
春日到韩遂沉默着将周其殷的遗体送回了家中,他那老父亲,只是沉默着扶着儿子的灵柩,一点一点细致地摸着,之中一句话没说。
沉默是一种极致的悲痛。
韩遂轻声道:“他去的时候,脸上是笑着的,我这辈子从没见过他这么笑过。”
安静的如同初生的婴儿,仿若一切归于尘土,那沉重的面具,终于能够卸下。
韩呈黝黑的眼中滴着泪珠,喃喃的将头贴在儿子的棺木上:“爹知道,你终于解脱了。”
对于那个孩子,他始终没有再问了。
有时候他在想,在青埋逃走后,他曾经拜访过那位传说中能够沟通天地的道愆大师。
道愆曾经叹息说出那句羯语:“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
这两个孩子,是从他血肉中长出来的英杰,究竟谁是佛,谁是魔?
或许是周其殷是佛,他舍弃了一人,是想要救百人,然而他的所谓救人,只是完成他人生试验的一种手法,为了救人,害了更多的人,那么他是魔吗。如果长渊是魔,他立城割据为王,收留那些邪魔冤孽,毫无道德怜悯,然而他却总是在杀仁的最后一刻留有善念。
他心中始终沉浮着这样的妄念,身体随着灵魂在天空中飘荡,只有现在,这山间溪流,清脆鸟叫,才能让他躲避尘世间的烦扰。
他甩袖上的汗水,直向着亭子中的僧人走去,微微欠手:“道愆大师。”
道愆双目微闭,微微叹息:“神魔本为一体,是人心中妄念的化身。人用自己的欲望塑造神像,却不能压制邪恶,随即催生了恶魔。人的一生,究竟在神魔之中反复轮转,任何人都有可能是神,都有可能是魔。”
古刹疏钟度,遥岚破月悬。
山中传来一声苍凉悠长的梵音。
他心中忽然就有了答案。
一切的因果,都在于他的错误。
道德束缚了他,他不能给夫人和周其殷一个健康的爱,情欲征服了他,让他在激情过后抛弃了青埋与长渊,他从来只站在莲台之上审视着儿子们,却从未审视过自己。
他毁了两个女人的人生,更毁了两个孩子应有的幸福,然后这两个孩子,将战火又带给世间无数的孩子。
原来,自诩清高的神,最后,他才是那个不可饶恕的魔鬼。
他大笑一声,何其苍凉,大笑而去,此后,世间未闻其人。
他们陆续回到了城中,无论是依旧望着山风明月的南月,还是双生相伴的小柳与瞳儿,或是被捉回来,茫然悲伤的韩啸林,亦或是心事已了,从容淡泊的老爷子,还是依旧不问俗物,自此与天地相和的符星,在长渊与素柔归来那天,大家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点了烛光,个自在想各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