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他最不敢兑现的就是承诺。
南月却点头笑道:“好,过一天日子撞一天钟,好啊!”
他们说起“家”,素柔却忽然很感兴趣:“城主同先夫人一直居住在城中,老爷子当年是第一个到的,甚至陪着夫人生下城主,第二个是大业三年被流放到这里的韩啸林,你是在成康三年被城主捡了回来,随后瞳儿出生,再次年小柳被带了回来,那么第七个人是谁。”
南月的脸色忽然有点不对,这是素柔第一次在他面上看到很复杂的表情。
“这个人吗,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麻烦家伙……你千万别被他的脸骗了就成。”
素柔记着这句话,便在城中漫无目的的晃着,她寻着月亮的残影走,随即一顿。 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面前的青年堪称风华绝代,他有着不属于尘世的面孔,她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群星的幽深与静谧,与离群索居的漠然。
可是身上却又感到哪里不对劲,因为真正的脱俗之人,恰恰已经进入抱朴守一、返璞归真的自然形态。
而这青年的平淡,却带着一种十分怪异的,仿佛是脱略于规矩之中的感觉。
她让自己想起了族中的一位四叔,平日隐居避世,不问俗世,人家总以为他要得道成仙了,青衫素衣,梅妻鹤子。
他望着别人,也总像隔膜着什么,只是像旁观者一般。
可旁人真要算计她,他总是先发制人。
她就那么顿了一瞬间,对方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射出流行般的暗器。
素柔被打的措手不及,他被对方毫无攻击性的脸庞欺骗了。
她的速度很快,但是跑了几步,方才发现这里竟然布满了阵法。
对方射出的暗器被她借力裹在软手套中,她微微含笑:“还君明珠。”
那是更快的速度,手中的蜻蜓眼夹杂着风,打到几个破局点,只是点到为止。
青年收了广袖袍,开口确实语速极快,自带一阵清冷之音:“姜家学梅花数,怎么学的这样杂。”
素柔笑道:“我并不好此术,只是族中长辈偶以游戏传之。”
她现在知道这个青年是谁了。
眼照日月,灵系神明,沟通天地,这人便是符星。
素柔笑了笑:“看来我未曾听错,果真是名闻天下的司星台大名,这城中果真藏龙卧虎了。符大人,借您观星台一用,可不会小气罢——“
历来学术法入门,先从《甘石心经》,心经首授,便是在绝境之中探寻天道,以占星之术为尊。
有星星在的地方,就有姜家女性的眼睛。
雾气又升了上来,天上的星子明明灭灭。
符星立于星空之下,身旁的数百罗盘指针齐飞,似乎在震荡不安中。
城主缓缓登临,垂坐一旁。
符星眼角一闪,迅速向身后射出两粒蜻蜓眼。
素柔缓缓从丛中走出,微微笑道:“夜路清寒,两位衣衫单薄,也不怕着凉。”
他在符星身后放了一件长衫,又慢慢走到城主面前,并不抬头看他,看他只是凭感觉披到了他身上。
城主幽黑的眼睛望着他,纤长的手拉住了他,反手一阵风一样的挑起了放在符星身后的长衫,那长衫好像织女的仙衣,悠悠扬扬的飘落在素柔身上。
符星背过脸,不看这两个人。
嗯……大概是受不了这两个人拉扯了。
城主大人道:“雾气快散了。”
素柔坐在他身旁,轻生笑道:“大约六十个数。”
符星长身而立,广袖舒展:“三十数。”
素柔在心中默念,“三十。”
她的唇咬过的瞬间,云消雾散,仿若得了什么号令。
她微微笑道:“有点意思。”
《易》有云:“天垂象,圣人则之。”
帝形王政,皆在日月星辰。三阶九列,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百二十官,为天地设位,星辰之象备矣。
自古内化于气者,有观天象。
符星双目微闭,轻轻一抚,于幽深处亮起点点星火,将排布的星盘一一映照清楚。
罗盘的淡色幽兰同烛火的莹莹红光交织着,仿佛致久了一条时间的长河。
城主的眼睛微微上挑:“孛星……痕迹尚且不大明显。”
素柔的面容也变得幽深:“说远也不远,或有彗星拖尾,无论是孛星且是彗星,都是兵戈之乱。”
符星眉眼微微低垂:“若是彗星,则是除秽布新,若为孛星,是为恶兵。”
空中忽然一阵阴风袭来,裹卷着一阵黑色云气,将星辰遮的望不见影子。
素柔的面色微微沉:“营头星所至,大约要血流漂浮。”
城主轻轻瞥了素柔一眼,唇角带着些笑意:“金星明灭不定,恐有犯轩辕之嫌。”
金犯轩辕,乃为后位变动之像……
素柔却总也望不清。
她却看到另一相:“岁犯房右参,贵臣见诛。”
符星闻之面色肃穆,轻轻挥动,空谷中气流涌动,罗盘逆时而向,他轻轻瞥了城主一眼,四目相对之间,符星唇角淡淡:“五星入了舆鬼,是为死丧。“
谷中轻柔的风缓缓停下,星盘沉睡在静谧的夜中。
素柔缓缓起身,不由叹道:“相人不相己,这便是相者的命数。相人损功德,相己损命数,甚至相不出结果。“
符星此刻看她,倒是终于不似死人,有了几分活人的样子:“我们三人都为对方做相,待到日后见分晓。“
他挥了挥衣袖,便也消失无踪。
素柔双臂环抱,低低笑出声:“这东西错误率未免太高,我可以写出一百种解释的方式。“
城主淡淡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恐怕唯一相信的鬼神之命,的便是符星了。
又或许,他也是将信将疑。
霜露降临的某一天,韩啸林终于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此刻他的两颊肉都消受下去,眼神中偶然却露出些阴郁。
当一个人从梦中走向现实,又被现实所冲击,便会陷入黑暗中,韩啸林宗时容易陷入这样的困境中。
他看向素柔,心绪复杂,却又望着城主:“我以为您不会向周家报复,可是看来,您也铁了心了?”
城主轻声道:“事情总要有一个结果的。”
韩啸林什么都没说,自那之后,逐渐寡言起来。
素柔叹道:“只怕他生了异心,他终究挂念朝廷,却不舍周家的拱卫之功。”
城主微微含笑:“叫他去吧,不去总是心念成魔 ,总归翻不起来什么浪花。”
素柔同符星再碰到,他又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素柔挑了挑眉:“符大人,我这个人向来与人秋毫无犯,您不必怀有敌意。”
符星面色淡淡:“这里没有符大人。”
素柔道:“天下显学唯儒释道三家,开元帝独以道家为尊。道家各派法门不同,因地域不同裂为五派,其中中宗杂糅阴阳术法,旁征博引,虽被申斥邪魔外道,然而历久弥新,能力超群。我在少年时,听闻宫中司星台上有一位神童,能算天下大事,知人之生死法门,号为天星官,因有姓无名,人只称符星官,因而星非名姓,实为官名。”
符星淡淡道:“你知道的倒是很多,是姜道成所传。”
素柔缓缓道:“四叔向来不问世事,何况人伦亲情,不过既然是游戏,就要戏的认真,自然要论证理论门派,源流功法。”
符星轻轻抬起头,淡淡打量着她。
素柔笑道:“素闻相术高手能够观面相人,看来符大人为此种高手。”
符星道:“一幅薄命相。”
素柔握了握手,笑靥渐深:“符大人也是谦谦君子,从不搞偷袭。”
符星也不看他,直接扬长而去。
素柔一个锤子似的把南月扒拉出来。
南月难得见她那个样子,一开始懵懵的,又看他手里握着两只蜻蜓眼,不由得嘲笑起来:“看来是符星给你排头吃了,哈哈,这玩意儿你留着。”
她又从钱袋里面拿出一颗蜻蜓眼,炫耀一般:“他身上有点神通,估计是当神棍当久了,和贼老天当真有些机缘,这玩意儿带着,真有几分逢凶化吉的运道。”
南月摇摇头,随即敲打了拿一下蜻蜓眼,未想到掉落地上,忽然匣开一口,从中流出许多想起氤氲的汁液,诱的四周毒虫盘至,可素柔看着,却略微吃惊。
“这…… ”
只见那毒虫沾上汁液,竟全都死了个透。
南月挑了挑眉:“知道这意思吗,如果最后没了活命的机会,这机关眼中的毒,至少能让人快点死,也能把敌人一起带走,这才是稳赚不赔的‘护身符’,我多给你搜罗两个,记得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