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练剑他不小心伤到了,李持盈都心疼的不行,长大了,难道这份心疼就会少一丝一毫吗?
当然不会!
所以他从不觉得李持盈会杀他。
李持盈或许不会喜欢他,但在感情的博弈里李持盈一早就输掉了主动权,逐步退让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他一向拿他毫无办法,李长生很清楚。
“出去!”李持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背过身不再看他,看见他就闹心!
李长生垂眼,沉默了一会儿,起身退了出去。
*
李长生离开了。
哪怕再震惊、再怒不可遏都被心中更深层次的感情覆盖,李持盈向来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生平从没有哪件事能超出他的预料,这是唯一一个。
他闭了闭眼,无声呼出一口气,要去外面冷静冷静。却在转身的一刹那瞥见地上的长生剑——
这是他刚刚一气之下摔到地上的,李长生竟然没带走……
李持盈不想理会,越过长生剑便向亭外走去。
走到帷幕悬挂处,伸手撩开半片,亭外风雪呼啸声顿起,北风夹杂着轻盈的白雪流转,飘落于李持盈的发间、眉间。
李持盈的脚步却不能再往前一步,他默然站立于温暖如春和风雪交加之间,目光幽长似在出神。
亭中碳火的热气升腾,阵阵掠过他的身侧,若有若无的酒香唤回他的神思。
李持盈微微侧首,目光垂落在地上的长生剑上,不知想些什么。最后他转身走了回去,俯身拾起长生剑。
此剑是李长生十岁那年,李长生于后山寻得一奇石锻造而成,剑身修长秀丽,入手冰凉,如霜似雪,李长生爱不释手,遂以此剑修炼。
李长生是个爱剑之人,对长生剑更是轻易不离身,也一向不许他人触碰。
李持盈不免又想起当日在江宁客栈时的情形,他不仅去把玩他的长生剑,甚至言语间颇有轻佻之意,而对方却从不反驳。
李持盈微微叹息,他早该意识到的,从江津镇到洛阳城,从江宁客栈到开元寺,甚至更早的时候,李长生对他的心思虽然克制但从无遮掩。
若能早些意识到,两人断不会发展到如今这样……
长生剑柄处系着的有些褪色的青色剑穗上,李持盈目光一凝,这还是两年前李长生下山时他给他系上的,抬手,指尖蓄力轻划过,旧日的剑穗脱落,委坠于地。
李持盈也没再看一眼,将长生剑安放于桌案之上,转身离去。
回了上清宫,钱和章过来回话。
“和章,坐。有什么事吗?”李持盈招手让观鱼倒茶。
钱和章谢过,说:“前几天请孙师傅给少主做的衣裳已经做好了,刚找人送来。”稍微停顿一下问:“这衣裳是送到一念堂吗?”
李持盈有些沉默,换作以往他哪会在意这么多,直接叫钱和章送到一念堂去了,但想起刚才南园发生的事,他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李长生啊李长生,你气死为师得了!
“……阁主?”钱和章低声问询。
李持盈闭了闭眼,再睁开已做好了决定,“送到和也堂吧,跟长生也说一声。”
钱和章应了声,正要告辞离去,却听见李持盈叫住了他。
钱和章疑惑望去,只见李持盈略有些迟疑问:“你知道长生在哪儿吗?”
钱和章有些疑惑,想起早上碰见李长生时的对话,斟酌道:“早上见少主时他刚从山下回来,正逢前几天求您去捉鬼的娄桥派人送了信来,我就让少主给您带过去了。”
李持盈眉头微蹙,他并不想知道娄桥送没送信。“早上的事不用说了,长生现在在哪儿你知道吗?”
老管事陡然顿住话语,“当时他说要找您,我跟他说您可能在南园,少主没去找您吗?”
“……”
老管事最后绞尽脑汁憋出一句,“要不我让人去南园找找?少主现在可能在那……”
李持盈抬手打断他,“好了,你先下去吧,不用找了。”
钱和章不解,但李持盈开口了,他也就此打住,恭敬告辞离开。
李持盈重重叹口气,随便他吧,让李长生冷静冷静,醒醒脑子也是好的。
省的他整天净想些乱七八糟、大逆不道的事。
到晚上就寝时,也没看见李长生,李持盈只瞥了眼前几日他带到一念堂的摆件,没有多想,有了上午时发生的事,想必李长生也不会再来一念堂了。
李长生白天向他表明心意时,他当时只觉得荒唐,一股怒火直冲心头,不能理解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荒谬之言。
然而直到此刻夜深人静之时,心中怒火渐渐平息,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从心中升起。
李长生是他从小一手养大的,除却略有些偏执冷漠的性格外,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徒弟。教养李长生可以说是倾尽了他半生心血,李长生长大后两人平日里相处说是师徒,更像是话无不可与人说的亲友。
世间人和人的相处莫不是从相识到相知,又从情浓到陌路。常有言说,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难道他和李长生这么多年的师徒情谊也终究要走到渐行渐远的地步吗?
思及此,李持盈只觉得窗外的夜色更加深沉,更加漫长。
翌日一早雪就停了,每逢五、十的早课都是不能缺少的,一般早课只有李持盈、李长生并几个不记名的弟子会到上清宫念唱功课经。
然而今日已经到了卯初,还没开始,观鱼常在上清宫值守,因此和李持盈也最熟,上前低声问:“阁主,已经卯初了,再晚就过早课时间了。”
李持盈收回眺望殿外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说:“算了,先开始吧。”
“是。”观鱼退下。
钟鼓三通,上殿登坛,乐器齐鸣,一番敬香供水,众人开始念唱《澄清韵》。
早课是道教一天清修的开始,孤山剑阁偏向江湖门派,对早课要求并不像平常道观里那样严格,不过一番早课过后也到了辰时。
李持盈叫来晚钟、闻莺,“长生呢?他怎么没来做早课?”
晚钟一呆,直愣愣地说道:“不知道啊,李师兄这几天不是一直住在阁主您的一念堂吗?”
这次变成李持盈愣住了,蹙眉反问:“你的意思是说昨晚长生没回和也堂住?”
“……啊?”
闻莺嫌他说话不利索,扯开他,回道:“我们昨天一天都没看到李师兄,只有中午的时候钱叔派人把李师兄的衣裳送到了和也堂,此外再也没有其他人来过。”
李持盈猛地站起来,出人意料的动作把两人吓了一跳,他吩咐说:“去把钱和章叫来!”
钱和章没一会儿就到了,看神情还有些发懵,没搞懂发生了什么。
李持盈没说废话单刀直入,问他:“李长生不见一天了,他有跟你说过他去哪儿了吗?”
钱和章眨了眨眼,好半天似乎才明白阁主问的什么,连忙回道:“好像下山去了。”
“下山?”李持盈蹙眉,语气莫名。
“昨天傍晚的时候我远远的看见少主朝山下去了,本想问问,但离得有点远了,就没叫住问。”
李持盈:“你怎么没跟我说过这事?他有没有说去哪儿?”
钱和章:“……”
以前李长生下山也没见阁主您问啊,怎么突然就问起来了?钱和章低眉垂眼,没有说话。
李持盈闭了闭眼,显然也明白过来这不是钱和章的问题,挥挥手打发他们下去了。
见阁主心情不好,众人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齐拱手告退。
李持盈捏了捏眉心,心中一片繁乱。
再次踏上去南园的小径,李持盈寻着昨天的记忆一路到了放鹤亭。放鹤亭还如昨日一样悬挂着帷幕,昨日的足迹已被一夜的风雪覆盖,回首看去只有李持盈自己一路而来的印记从远处蔓延至亭边。
撩开帷幕,亭中的碳火早已熄灭,亭中亭外冰冷入骨别无二致,昨日隐约的酒香也堙灭不见。
李持盈走近,书案上他昨日放置的长生剑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宣纸,并一封信。
纸上字迹很短,他仔细读过,「叔孙有事寻我,我下山去了,勿念。」
他又打来那封信,是钱和章说的娄桥写的信,他随手合上没再看。
李持盈静静地站了会儿,起身离开,转身的时候目光扫过桌上的东西,他忽然顿住,昨天喝酒留下的酒杯似乎被轻轻移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