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脖颈以一种近乎快要折断的方式暴露在汪橦的视线下,头颅更是低了三分。
“你想带我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它缓缓晃了一下头,动作僵硬而迟缓,仿佛每移动一寸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汪橦不由得抬高了眉头,心中闪过一丝疑虑——如果对方真想害她,此刻更应该骗她说要去的地方很安全才对。可它却没有。
“一个安全……但也危险的地方?”汪橦试探性地问道。
它的脑袋几乎要埋进胸前,仿佛默认了这个矛盾的描述。
汪橦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表示自己明白了。她让对方用抬起头、左扭头、右扭头分别表示直走、左转、右转,而自己则抱着它,一步步向前。
汪橦重新回到了那条昏暗的地道。怀中的人轻得不可思议,仿佛只剩下一具空壳,两人的行动速度因此快得惊人。
地道里的空气沉闷而潮湿,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让汪橦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在它的指引下,汪橦来到了一处空白的墙壁前。按照指示,她径直朝墙壁走去——
就在她的身体即将撞上墙壁的瞬间,墙面突然无声地旋转开来,露出一条幽深的暗道。汪橦的心跳陡然加快,手电筒的光束在暗道中晃动,映出墙壁上斑驳的痕迹,仿佛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
暗道的前半段和外面的地道一样,地上铺满了混合着沙砾的泥土。然而,走到后半段时,汪橦的脚步骤然一顿——
地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水坑。水坑并不大,汪橦轻轻迈了半步,便从水坑上方跨了过去。
她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人,心中猛然一紧。难怪它的身体湿漉漉的,原来它曾艰难地爬过这个对常人来说再浅不过的水坑——不,那甚至不能称之为水坑,只是一滩浑浊的污水。
它的伤口上沾满了砂石和污垢,血淋淋的皮肉与污水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四肢的断口处凝结着厚厚的血痂,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它所承受的非人痛苦。
“你还有同伴……活着吗?”汪橦轻声问道,声音几乎被暗道的寂静吞噬。
她感受到怀里的身躯猛然僵硬了一下,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击中。汪橦立刻闭上了嘴,不再问下去,生怕触碰到对方内心深处更深的伤痛。
暗道的尽头依旧是一片漆黑,手电筒的光束仿佛被黑暗吞噬,只能照亮前方几米的距离。汪橦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中回荡,伴随着怀中人微弱的呼吸声,仿佛某种诡异的二重奏。
她不知道这条暗道会通向哪里,也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但此刻,她已经没有退路。
转过弯,眼前出现了一个房间,大小与刚进入洞穴时那间亮着灯的屋子一模一样。然而,这里没有吊灯,只有数十盏军用探照灯高低错落地摆在桌上、地上、床上,勉强支撑起房间内的光线。
刺眼的白光在墙壁上投下凌乱的影子,仿佛无数只扭曲的手在暗中舞动。汪橦数了数,一共十二盏。
汪橦仍抱着那人,索性低声问道:“你们这次一共来了十二个人吗?”
它点点头。
汪橦又问:“你认识一个红发男子吗?他说你们只有十个人……他是不是在撒谎?”话音刚落,怀里的人突然像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接着抬起头,示意汪橦走到桌前。
屋内正中央的长方形桌上堆叠着一摞文件,凌乱而厚重。汪橦拿起最上面的蓝色文件袋,手指触到袋子的瞬间,她意识到——这正是她早上配送给沃伦.卡特的物品。
看来沃伦.卡特曾待在这间屋子里,可他人呢?
汪橦突然低头,盯着怀里的人:“你是沃伦.卡特?”
怀里的人剧烈地颤抖着,拼命摇头,仿佛这个名字触动了它内心深处的某种恐惧。汪橦没有再追问,而是将注意力转向手中的文件袋。
文件袋里装着古代壁画的拓本。汪橦一一翻阅,发现每张壁画上都绘有与沙坑底部岩石表面相同的古怪符号。
那些符号的颜色是褪了色的朱红,像是干涸的血迹,透出一种诡异的不祥感。有几张壁画上描绘的场景与沙坑旁的十二个石碑如出一辙,只是细节一张比一张更加详尽。
汪橦忽然意识到,这些壁画仿佛是一张张“说明书”,指导人们如何“侍奉”那个古怪的符号。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沙咔拉之密”?
汪橦继续翻看堆在文件袋下方的纸张,突然发现了一张市立研究院的批准文件。她快速地扫了一眼:文件上明确批准的是《新旧人类之争、殖民时代战争残酷性一览——以沙咔拉洞穴未建成的军事地堡为例》课题研究立项。
汪橦终于明白了……那个红发男子从头至尾在欺骗她,眼前这个人的惨状,与红发男子绝对脱不了干系。
沙咔拉洞穴本是一个未修建完的军事地堡,和殖民时代、新旧人类之间的战争息息相关。沃伦.卡特一行人的研究课题,正是红发男子一再否认的战争史研究。
她正要继续翻看,怀中人突然猛地向上跃起半寸,一口咬在她的侧颈上。那力道软绵绵的,并不疼痛,似乎只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
汪橦立刻将目光从文件上移开,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尽管她听不见,但她能感觉到它的身体正剧烈颤抖,幅度越来越大,仿佛察觉到了某种正在逼近的危险。她的心跳陡然加快,迅速将桌上的文件复原成最初的模样。
汪橦环顾四周,发现唯一能供她快速躲避的地方只有那张铁架床下。她毫不犹豫地将怀里的人小心放在床底靠墙壁的内侧,自己随后爬进去,守在外侧。
床下的空间狭小而逼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和铁锈的气息。汪橦屏住呼吸,手电筒的光束被她紧紧捂住,只留下一丝微弱的光线。她的耳朵紧贴着地面,试图通过震动感知外界的动静。
黑暗中,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汪橦的心跳声,像是擂鼓一般在胸膛内轰鸣。怀里的人依旧在颤抖,但它的动作变得轻微而克制,仿佛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恐惧。
汪橦知道,某种东西正在靠近。
“别怕。”汪橦草草安慰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一手将手电筒扣在地面上,另一只手迅速从后兜摸出钉枪,紧紧握在胸前,身体匍匐在床下更深的阴影里,屏住呼吸,静静等待。
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是十几分钟,失去听力的汪橦对时间的感知也变得模糊不清。她只能通过身边人肌肉的紧绷程度和颤抖的幅度,来判断是否有东西正在逼近。
军用探照灯依旧忠诚地工作着,刺眼的光线将任何企图进入房间的身影照得无所遁形。突然,一道人影推开了房门,缓缓踱步走了进来。
那人的脚步轻缓而从容,像一只猫在戏耍猎物,慢悠悠地在屋内来回踱步。他的影子在床前游荡,时而拉长,时而缩短,仿佛在故意挑逗着床下的两人。
汪橦能感觉到身边人的肌肉越来越紧绷,像一根快要崩断的琴弦。幸运的是,在那根弦彻底断裂之前,影子渐渐朝着门边远去。门框的斜影微微晃动了一下,屋内仿佛重新只剩下汪橦和它。
汪橦悄悄吐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她转过头看向它,挤出安慰性的笑容:“没事了……”
话音戛然而止。
她看见它张大了嘴,瞠目欲裂,瞳孔紧缩成针尖大小,目光死死盯着她的身后——床外的方向。
汪橦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她缓缓转过头,动作僵硬得像一具生锈的机器,视线一点点移向床外——
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正对着她,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那双眼睛下方的嘴巴一开一合,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他在说——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