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时端着酒杯——其实就是个竹筒杯,借着敬酒,将丽娘的事情说了。
云娘闻言,脸色微变,手上酒杯都有些拿不稳。良久,她才下意识抚了抚小腹,叹道:“我们娘俩终究还是生疏了。”
一旁的程磐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
林深时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大概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云娘看了一眼程磐,又见林深时神情温和,到底没忍住,将一些过往倾诉。
原来程磐与丽娘的亲生父亲本是好友。去年冬天听说河对岸饿死了不少人,便相约着偷偷去给河对岸的乡民们送粮。但因为当初既没有船也没有桥,只能用简陋的竹筏过河,两人带着粮眼看着就要到岸了,竹筏却忽然散了架……
程磐第一反应是去救掉进水里的粮,丽娘的父亲亦是如此。程磐把粮送上岸,回过头来才发现丽娘的父亲却体力不支溺入河中,再也看不到了。
程磐一头扎进水里尽力找了半天,却依然看不到人在哪里,又感觉自己腿脚有些抽筋,只好赶紧爬上了岸,忍着悲痛,先去送粮。
“这事儿基本全县都知道了。所以春天的时候,我们八个乡带着稻谷和农具过河去找河对岸的大家,他们才那么样态度……不仅仅是他们不想种田,更担心丽娘她爹的事情再次发生……在大人您来之前,我们十六乡今年真的是再没有半点交集。哎!”
云娘眼睛有些红:“丽娘原本最喜欢她程叔叔,这件事以后便一直认为是磐大哥害死了她爹……”
云娘不再说下去,但林深时已经彻底明白了这段过往。
他的目光扫过云娘尚且还看不出什么端倪的腹部,想要确认一件事:“丽娘知道,她将要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吗?”
云娘一僵,半晌才垂眸点头:“知道。”
“那这是丽娘要当姐姐,所以长大了,懂事了,想要为你们分担生活压力呢。”
“什么?”云娘有些没回过神来,抬头看去,林深时嘴角正挂着一抹温柔的笑。
他继续道:“丽娘真的很聪明,是个好苗子。才这么小,与洛小姐玩了几天,就看出来读书的重要性。她若是伴读下去,今后识字又会算数,完全能在县里找到个适宜的工作,赚钱养家——这不是比待嫁闺中更能帮助你们吗?难道不是丽娘有了身为长姐的意识,想要为你们分担压力?今天你们便是双喜临门,又有什么好悲伤的呢?”
“这……真的吗?”
“自然。”林深时一脸坦然。
他又转向程磐:“想来磐大哥也能体谅丽娘的苦心,同意她伴读?”
程磐皱眉:“我不是那等迂腐的人,不论读书有没有用,丽娘想读,那就读。”
云娘自然也没有异议。
林深时见算是安抚了云娘的情绪,又达成了目的,便不再打扰他们。
折返回去,便看到两个小萝卜头都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林深时失笑:“成了。”
话音刚落,洛倚寒一下子蹦老高,拍手道:“好鸭好鸭!丽娘窝们以后可以一起玩了!”
陆丽娘要安静多了,只站在原地有些傻笑,这时候才看起来像个五六岁的孩子。
“行了,天色已晚,你们该回家了。”林深时一手一个,牵着他们往回走。
子衿和崔晋已经在不远处备好车轿。
林深时看了看连绵起伏的山路,郑重吩咐子衿和崔晋好好护送俩小孩去尺县。
直到马车消失在视野里。
林深时才垂眸转身回去。
出辛黎的山路依然“十八弯”,不如早日夷为平地。
洛倚寒带着丽娘回县衙的时候已经是晚间了。屋里点上了油灯,洛道全正在伏案工作。
她带着人进来时,叽叽喳喳说了一堆,洛道全连头都没抬。
洛倚寒感觉到丽娘似乎有些尴尬和局促,只好先安置好丽娘,才折回来准备找她爹“理论理论”。
结果她再进屋时,洛道全已经站起,背着手在看墙壁上的地形图,似乎在等她。
洛倚寒才踏进屋内,就听见洛道全开口:“你虽年纪小,但既然已经做了学问,便须日日勤勉,不可懈怠。”
洛倚寒没回话,只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这么老生常谈的东西,还用你说?
洛道全对她没有回应也不意外,转身走到书架前拿起一本书:“听说你随先生识字后,便学了四书中的《孟子》,可背诵熟练了?”
洛倚寒笑道:“何止熟练,本小姐便是倒背也如流!”
说着就干脆从头到尾背了一遍。
中间丝毫没有卡顿,流畅至极,果然是下了大功夫。
洛倚寒背完,还翻出自己带回来的写的“论文”,放在桌上,一脸骄傲:“我可不是单纯死记硬背,还写了策论!”
洛道全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抬眼看她:“你当知道,今后便是你通晓经史子集,诗词歌赋无一不精通,文章也极妙,甚至才名遍天下,也依然无法科举做官,很难施展才干,最终可能也不过是被迫成为人妻人母,困守后院。如此,究竟为何还要这般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