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姜涣每天晚上都会给蓝烟写一封信,关于相识以来她所接收到的蓝烟对她的好,以及在那个当下她产生了怎样的情感——当然,她无法直白地说自己爱上了蓝烟,于是一封封信写下来,她被迫学会了无数种爱的隐晦表达——写完后就在深夜将这信从门缝塞进蓝烟的房间里。
姜涣想让蓝烟知道,她真的很好,很会爱人,完全有资格得到别人的爱。
她的感受,就是最好的证据。
同时,姜涣也对蓝烟提出了交换,“虽然你现在不写日记了,但,可以重新捡起这个习惯吗?每天写一篇,一句话也行,写什么都行。”
蓝烟当时问:“也……需要给你看吗?”
“不需要,在你心里,我这么有窥探欲吗?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在第二天早晨让我知道前一天我是否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让你产生过回避的念头,以及你是否有哪刻想要我关注到你的情绪,期望我做些什么,但我却忽略了,还有就是,前一天你的日记,整体上是开心的吗?”
“当然,如果你不想告诉我这些,也是完全可以的,一切全看你自己乐意。”
姜涣想让蓝烟关注到她自己的情感需求,想在她的可接受范围内尽可能地给出回应,也想让她慢慢忘记那本从头到尾写满了“被忽视”的日记。
想要却没能得到的拥抱,蓝烟的父母欠了她许多这样的东西,以至于她在日记里写道:
“为什么电视剧里的人和他们爸爸妈妈之间的关系是这么的亲密?和我们家好不一样。演得真烂,太假了!”
算算年纪,这是八岁的蓝烟发出的疑惑,字体圆圆的,但刺痛了姜涣的心。
然后,十八岁的蓝烟在一场盛大的成人礼中发现:
“原来现实中多数人都可以做到那种程度的亲密,有问题的不是演员,不是剧本,是我自己,我自己才是那个极个别。
我在期待什么?
还好同学都没注意到我的不一样,在他们面前装笑好累啊。”
有一次,姜涣酝酿了好久才问蓝烟,会怨恨自己的父母吗?蓝烟当时一秒都没犹豫,立马就给出了回答:“不会,因为他们已经给了我他们能给出的最好的东西,因为他们小时候,一定也没拥有过我缺失的那部分。”
姜涣想,这答案之所以能脱口而出,一定是因为蓝烟早已在心中回答过无数次这个问题,而无数次问出这问题的也正是她自己。也许每次看到别人与父母之间的互动时,她都会想起自己,内心无比羡慕,无比酸涩,然后被关进个根本找不到出口的迷宫里——她和父母之间,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而根据蓝烟脱口而出的答案,她不会怪罪父母,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便只会把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
所以,她如今才会总是觉得自己不好,不配得到这个,不配得到那个,以及把那些痛苦化为“小事”二字,认为是她自己小题大做,斤斤计较了。
这是蓝烟在迷宫里为自己凿出来的一条出路。
身为局外人,姜涣无法指摘蓝烟的父母,她的理性是这么告诉她的,她与他们并不相识,不要随意做评判,把自己当成个法官,但她还是没能忍住,替蓝烟生出了怨恨。
也是,感情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在这件事上,谁需要公正的法官?她本就不是。事实上,也没人能轻巧地揪出一段问题关系中的问题源头,如果非要清楚源头才能去怪罪的话,蓝烟这二十多年的委屈,还能找得到出口吗?
没理由全都怪到她自己身上。
她自己凿出来的那出路,通往的是条无形的死胡同。
于是姜涣告诉蓝烟:“其实,你是可以怨恨你的父母的,他们也许没得到过,但这不应该成为他们不给你,忽视你的情感需求的充分理由,他们也曾经是个孩子,不是吗?没有见过好的父母应该怎么做,难道他们身为孩子时,就没幻想过,想要从父母那儿得到什么吗?”
“他们一定是知道的,他们明明可以选择,不要让你继承他们的痛苦,是他们不好,不够称职。”
“蓝烟,可以怪罪他们的。”
蓝烟当时就哭了,姜涣知道,这些话对蓝烟来说大概也是一种伤害,父母对自己的需求视而不见,明知会有多痛苦却依旧视而不见,这点她没法宽慰,只能紧紧抱住她,在她哭累了之后,替她擦干净眼泪。
情绪是需要发泄出来的,蓝烟一直过得压抑,哭出来反倒是好的。
于是一个月里,在姜涣的引导下,蓝烟在她面前哭了好多回,也越来越能在她面前打开自己,越来越能接受她的靠近。
一开始,姜涣的信只有三两句,表达方式也较为克制,后来,这信就变得越来越长,在情感表达上,她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也变得越来越薄,几不可见。
姜涣觉得,是时候把它捅破了。
她想把主动权递到蓝烟的手上。
那是个春日的夜晚,那天是蓝烟的生日。
姜涣学着做了个开心果巴斯克为蓝烟庆生,吹完蜡烛后,蓝烟笑着说:“从前我很怕这种仪式感,每次看到朋友过生日,都觉得他们闭上眼睛许愿的模样特别像个小孩子,那一刻,他们可以得到无限的包容,身边的人都会看着他们笑,哪怕我与他们的关系并不那么亲近,我也会在那一刻祝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