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留着罢,今儿大人不会察看军务了。”
***
路上冰雹踩着吱呀吱呀作响。
风灌入领口驱散几分闷热,越褚沂说不清心中的郁气从何而来。
“大人。”
杏桃惊慌失措的下跪声打断屋内大夫的窃窃私语。
榻边空出一片位置,越褚沂就那般面无表情走进,复而居高临下看着温久宁难受的脸。
才三日不见,她倒是病的利落。
呵,她病成这样怎不见夏澄明来嘘寒问暖。
“夫人是心绪不宁加之骤然寒气入体所致,歇息两日后无大碍。考虑到夫人有孕,属下不敢开太过霸道的药物,得劳烦下人细心养着。”
“死不了?”
“……是。”
“还不滚出去。”
大夫一溜烟抛出屋,只留下喜来在门外伺候。
越褚沂捏捏眉心,袖口露出的白色绷带还透着浓郁的血腥味。
红烛拿着油纸包扎的几味药材倒入汤壶中,面露忧思往底下加柴火。
苦涩的药味飘到屋内,惹得睡梦中的温久宁不安蜷缩身子。
她竟然梦到了幼时。
夏澄明陪她捉蝴蝶,皇后娘娘笑着说道他们俩淘气。华阳就牵起她的手,仔细擦拭她手中的泥泞。
走马灯般,昔日的自在一闪而过,变成越褚沂冷冰冰的脸,他俯瞰她,和看具尸体。
温久宁骤然惊醒,再愈回神时错愕发觉这不是梦。
越褚沂的确坐在床头拿漠然的视线看自个。
“你怎么来了?”
温久宁下意识抓紧被褥。
“你现下滋润的日子可都是因为孩子,所以你哪来的胆子冰天雪地跑出去?”
质问令温久宁愣愣。
她别开眼飞快想着对策,“我只是觉得屋内烦闷,想出去走一走。大夫也说多走走才好……”
越褚沂已然不耐起了身。
温久宁余光打量着他。照说泾州大捷,他没道理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难不成,伤着了?
这般想着,她也就问出声,“越褚沂,你受伤了?”
前头的人稍回眸。
“下雪了、下雪了!……”
屋外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打断温久宁的不知所措。
因南军多是南方人,鲜少见雪。如今泾州城雪子如柳絮,洋洋洒洒而下,可谓生平仅见。
就连习惯长安城白雪茫茫的温久宁都忍不住直起身朝窗外看去。
昏黄的窗户纸挡住急急下落的雪子,模糊到成团雾气。
泾州城的第一场雪,落于这个多灾多难的年关前。
山峦在雪的覆盖下,轮廓渐隐,恰似淡墨山水画。近处树木,枝桠挂满雪霜,宛如梨花朵朵,冰肌玉骨,美不胜收。百里冰封,足足覆盖至城关口。
***
因雪来得突然,大夏军队的撤退受到耽搁。
车舆内一个身披轻铠的男子眉头紧锁,复捂着胸口低低咳出声。
小太监悲痛搀扶住人,“陛下!”
夏澄明摆摆手示意无碍,遂吃口汤药抬头看向外头的雪景。
“朕在南方时,还未见过如此大的雪。”
“陛下是一国之君,待统一天下后想如何赏雪便如何赏雪。”
闻言,夏澄明轻笑声,“孙大人对朕意见很大罢。”
“陛下何必在意他们的看法,您金口玉言,华阳公主率领郑国公都支持您。”
夏澄明摇头,过分年轻的面上平白多几分忧愁,“朕只恨时间太短,太多的事情早已无法逆转。泾州之败是朕未提前做好部署,连累宋鹏将军受辱。”
小太监额头触地,半句话不敢说。
夏澄明不难为他,令人下去换壶热茶,自个重新望向漫天大雪。
天地一白,雪霰纷扬。须臾之间,山川林壑,皆被素裹,银装素裹,宛如玉宇琼楼。
从前阿宁,最欢喜玩雪。
“陛下?”
熟悉的女声稍拉回夏澄明的思绪,他体贴递上手边汤婆子,含笑,“皇姐来了。”
兔毛披风下的宫装女子满头珠翠,她面带深思叹着气,“那群老匹夫还在吵,到底是看陛下年轻。”
“皇姐不必动怒,多的是二皇子一派在浑水摸鱼,真正关心战事的又有几人?”
“正是如此更觉悲哀。国难当前,不想着如何对付南贼,反而窝里横。”
华阳不住冷笑,“倒是小看了越褚沂,拿下泾州他必然会趁机北上。”
“泾州刚一失守,敌军士气正盛,照常理说南军该北上。然朕以为越褚沂不一般,他行事诡计多端,趁我等惶惶不安之际声东击西,恐怕他会对岭南以外出手。”
见华阳蹙眉,夏澄明解释,“如今朝堂之上人心动荡,二皇子一党又在暗中掣肘,实在棘手。当务之急,需先稳定朝堂,统一军心。此事,需劳烦皇姐了。”
“能为陛下分忧,华阳之幸。”
说罢,华阳这才注意到小几上摆着的锦盒,“陛下这是——?”
“阿宁生辰将至,朕特意备下贺礼。”
话落,华阳默然。
当真是造化弄人。阿宁南下前特意问过她的意思,她明知危险重重然思及紫禁城的局势,还是同意阿宁去了。谁曾想,阴差阳错中陛下的确因阿宁的掺和顺当回到长安,阿宁却困于南贼手中,受尽羞辱。
阿宁打小娇贵,如今在南军恐怕风餐露宿。
“越褚沂心狠手辣,若阿宁无利用价值他定会杀人泄愤。朕想着,送份贺礼去,至少告诫南贼莫轻举妄动,人质留下凡事还有回旋余地。”
“多谢陛下时刻记挂着阿宁。”
“阿宁是朕的妻子,朕自然记挂。”
华阳忍不住打量眼锦盒内和田玉雕的兔娃娃。玲珑可爱,和阿宁撒娇时有几分相似。
妻子么?
她忽而想起军中情报。
越褚沂极为蛮横霸道,阿宁入了他的洞房当真还能平安归夏么。
“禀告陛下,张将军飞鸽传书,十万大军已然到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