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四娘重重叩首在地。但也不知这回话,夫人是否能听得见了。
阿秋心想,若按苑四娘说法,当初公冶家共为华池夫人墨夷碧霜运来南方十株成年的霜华藤,已有一株在此地,却不知道剩下的九株在哪里?
看来墨夷碧霜已预感到形势不妙,分送出去的霜华藤,便是她给予自己最后信任之人的霜华堂信物。
墨夷明月凝视夜色中满墙随风而动的藤叶,道:“你当初答应过她的事,此刻还算数否?”
苑四娘重重道:“自然算数!”
其实墨夷碧霜,亦必一早知道苑四娘从未忘记过她的恩情,否则也不会在她一现身时,便立即将她认了出来。而到了最后,她并未对苑四娘做出更多的要求,苑四娘却是心甘情愿愿意为她效力。
其实世间最难,便是真心。人心可以以利害鞭笞,以规则制约,但手段却无法换得生死不悔的衷心追随。
苑四娘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来,失声道:“难道堂主您便是……?”
此时此刻,却无人接话,夜色中墨夷明月背立的身形如同山岳。他只缓缓伸出一只手来。
在他的手腕上,扣着一只色泽温润、银纹盘护的藤环。
这一次,苑四娘看得清楚,褐色的光滑木藤上,以银錾刻着一个古篆“霜”字。
夜风吹过藤叶的簌簌声响起,似也在无言缅怀着逝去的故人。
苑四娘终于明白这些年里,墨夷明月为何会特别照看她这落玉坊了,那自然,是看在那位夫人份上。
苑四娘忽然跪下,再拜叩首,哑声道:“妾不知堂主竟与那位夫人有关,未能报答夫人与堂主这些年的照顾之德,实在有愧!”
又重重道:“若是一切正常运转,落玉坊作为北方隐月族与南朝连结的情报枢纽,还能为堂主做事,但如今战乱一起,我们连自保都难,不拖累堂主已是万幸。”
墨夷明月沉声道:“苑四娘!”
这一声厉喝下,苑四娘悚然而惊,立即回道:“妾身在!”
墨夷明月断然道:“南北局势明确之前,我要你无论如何设法保着落玉坊,不必屈服于隐月族的威胁。若真的建章城被北羌攻下,我会亲自来此,带你叩见北羌国主,因此,你大可放心。”
这一句话出,阿秋的心瞬间如坠冰河,只觉呼吸都不顺畅了。
而就这一瞬的失态,墨夷明月已然察觉,忽然旋风般转过身来,目光凌厉地向她藏身之处瞧来。
阿秋立刻屏住呼吸,立即往后退却。
只听得苑四娘喜极而泣,道:“多谢堂主!妾身日后必定竭心尽力,为刑风堂出力,亦绝不会再投靠别的任何人。”
阿秋再听不见霜华藤前的对答,因她此刻已全力向外飞掠,两侧花木幢幢,变为不住倒退的虚影。
因她已落入“长夜飞鹰”墨夷明月“网罗天下,无所不包”的全力追击之下。
眼前房屋黑影不住倒退,而脑后风声簌簌,如影随形。
只从脚步声和衣衫掠空的声音,阿秋便知此刻追击过来的,除了墨夷明月本人,至少有刑风八骏之中的三人。殷商便是其一。
阿秋只觉悔之已晚。
师兄墨夷明月向来谨慎,并不喜行险。因此他绝少轻身孤出,便如此刻夜探落玉坊,只是来窥探几个女子的谈判,他也带了刑风八骏在暗中监视。
但阿秋的风格素来特立独行,这是刺者的作风,一击不中可轻身而退。若是带的人多,容易打草惊蛇,而全身而退也没有那般容易。
即便此刻这般陷身于刑风堂精英的包围之中,她原本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问题是她不能展示自己的武功。无论是来自兰陵堂的武功,还是来自顾逸的武功,甚至是她从褚元一的风雷斩手自行感悟的“拈花指”。
因为墨夷明月,对她这位师妹的身法路数,实在是太过熟悉。
他们相伴近十年,时常切磋,且不说墨夷明月本就胆大心细,阿秋的出招动手,本就有极强的辨识度,那就是迅若鬼魅,重若惊雷。
现时情况,她和墨夷明月,已然敌友难分。若师父万俟清真的便是北羌国师拓跋汉,那么自墨夷明月方才的话,也可看出,他的立场绝不会与阿秋相同。
更兼这其中,还涉及到霜华堂旧事的隐秘。
她从旁窥探,听去这许多,在墨夷明月必要斩草除根。
劲风到处,是墨夷明月的弯如弦月的刀刃贴地平削而来,阿秋一个后仰险险避过。耳畔随即又有裂空风声袭至,却是殷商的刀已攻来,她不得不纵跃再避。
只如此数招一过,阿秋已经左支右绌,险象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