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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书塾旧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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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不察仍追打着,待反应过来时阿章已近乎快要撞在温学士宽袍背上,她大惊,急忙身子一扭,躲了开来,可身后那华服公子却刹不住脚,竟一头撞了上去!

温弼言乃当世鸿儒,已近古稀之年,老迈身躯哪里受得住这一撞,他被撞的向前踉跄几步,亏是内堂中几名小厮慌忙趴在地上垫着,又幸得几位书塾内学子眼疾手快上前扶住站稳,终是没出什么大事。

此刻,满堂寂静,唯有温学士气吁不顺声响在耳侧,阿章站定了身姿垂着头,知道闯了弥天大祸,免不了几顿手板子,此时垂首愈发缩成小小一团,不敢妄动。

可等了许久也未见温学士出声,便预备大着胆子抬头窥视两眼,未曾想到睫毛才向上抬了些幅度,一记戒尺已落在了头上,痛到阿章惊呼声。

温学士声如洪钟,盖过她声音朗朗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心正而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此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温弼言在说到“修身”二字时意加重音调,瞥一眼闯祸的二人,又沉声道:“故,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他携着根戒尺又迈步至二人跟前:“你二人受书十日九逃学,实在顽劣不堪!今日更是行径荒唐,便是连第一位“修身”都做不到,之后又该如何自处?”说完便狠狠两记手板,谁也没躲过去。

阿章怕疼,摸了摸手心红肿,怕温学士再打忙开口道:“温师傅!我是十日受书九日逃学的,可那一日没逃学的课便是您所授呀!实在是他一直追我,我逃不脱,这才莽撞了……”

那华服公子乃南王萧止金长孙,名为萧见沂,此刻闻温学士所言,又挨了那一记手板子,再听得阿章“恶人先告状”,饶是平日里再嚣张跋扈也不过终是一十几岁孩童而已,此刻再没忍住“哇”一声哭出来。

萧见沂转过身指着屁股后赫然一道小小的鞋印子,哭道:“温师傅,非是我逃学!今日听闻是您授课,我早早便来齐府了!可我才刚跨过门槛,她就冲出来当着众人面给了我一脚!”

萧见沂此刻再没有方才凶神恶煞的样子,只一把鼻涕一把泪向着温学士控诉。

此人姓萧,皇亲国戚,虽则他这般窝气看着实在好笑,尤其是往日里遭他欺负的,此刻只感大快人心,但也有些妄图攀附者也附和道:“温师傅,齐章疯了!今日她见人就打,我们几个也被她踢了几脚!”

说罢,纷纷扭身亮出背后与萧见沂身上一般大的小脚印“罪证。”

温学士已近期颐之年什么没见过,可闻言仍是一双白眉皱起,不解望向阿章:“可有此事?”

阿章那时从不骗人,一人做事一人当,点点头应了。

温学士见她应的阔利也不去辩解什么,心下念道阿章虽顽劣,可品行却端正。那萧见沂虽被踹了一脚抱屈,但他平日里欺软怕硬所作恶行温学士早有所耳闻,此刻高下立判,气也对齐章消三分。

只嘴上又疑道:“齐章,你行事为何这般狂悖?”

一旁坐在屏风后的胡雀悫此刻紧张到掐紧了丝绢,手指骨节都因用的力道太大而泛起骇人的白,她当真害怕齐章将她说出来。

阿章张了张口,为什么踹他,这话从何说起呢?她不由回忆起今日胡雀悫在齐府花园亭台山石处亲口对她说的那些话。

“阿章,齐尚书当真要为你在温学士书塾中择为良婿,你别不信!且看为何齐尚书如此大费周章请了陛下,又将内阁大学士请来此处开设书塾授课便可窥其一二不是?”

“你不想嫁?我有法子,你听我的!你在这书塾里行事张狂些,让他们都不敢接近你,到时即使齐尚书去提亲,他们也都不敢娶你呀!这样你便能长长久久的陪在你阿父与阿母身边了!”

“阿章,你问我怎么做?唔……不如,你去门口守着,见到来书塾中身份倨傲些的你便上去踢他一脚?或是如同你今日投果子砸尤司那般,打他们,或者扔他们?总之,让他们都讨厌你,这婚事便可不了了之了。”

饶是阿章初闻这话都觉有些荒谬,更何况当着满堂应天府世家学子之面,若说出来是胡雀悫教唆,她往后在应天府名声想都不必想。

可胡雀悫为她两肋插刀,不惜担着这样的风险,都给她出主意,教她怎样做才能不至落得与胡雀悫一般境地,她这样待她,她怎能在此时将她供出来!

可不说实话,她又该怎么解释今天这番荒唐行径?

正为难之际,却见外间小厮朗声报道——

“萧世子到——”

学堂中众人闻声,皆起身礼正衣冠,温学士也将目光从阿章身上挪开,向着门外进来此人望去。

众目所瞩。

只见来人一身玄衣长衫,身上并无过多坠饰,唯有腰间悬一枚色泽上乘的羊脂美玉温润无瑕。

虽望他面容尚且年少,可仪态端成沉厚,身姿挺拔气宇轩昂。乌发以玉冠高束,剑眉直斜浓黑两鬓,英挺眉宇间写满淡漠疏离。

虽容色冷峻,可一双丹凤眼眸光熠熠,内携浑然天成上位者威严,叫人不敢直视。

这人来的极是时候!

免除她在温学士面前不知如何回答“为何今日行事如此狂悖”,她心下欢喜,不由将目光多停留在他面上几分。

那人余光似乎察觉她在看他,有些不自然的侧过头去,接着上前几步恭敬与温学士见礼。

“学生今日有事耽搁,还请温师傅责罚。”

萧元晖身份贵重,昔年太祖皇帝还在世时,便对他多有赞誉。纵观学堂之内,虽几乎全是应天府中世家贵眷,以这位为尊旁人皆不可相较。

温学士乃受陛下礼敬的鸿儒,萧元晖这礼他自然受得,可罚却有些逾矩。温学士又觉这世子往日里并不做此等出挑之事,今日却为何大张旗鼓,着小厮通报才进,不免多想几分,又瞥眼望向犯了错事立在一旁的二人,才恍然大悟他用意为何。

温学士罚不了他。

可不罚萧元晖,又怎么能再去惩罚在场做错事的另外两人?岂非叫人觉他处事偏颇。

温学士洞悉十岁少年不假掩饰的“阳谋”又对上他熠熠眸光,心下颇为不悦。

萧家人到底护着萧家人。

温学士淡淡点头应过:“无妨,世子请入座罢。”

萧元晖并不过分谦让,此刻应言便转身向自己位置上走去。

他坐前排席位,明明直接向前走两步便到了,此刻也不知怎地,非要绕了几步站到那因“行径荒唐”而遭训斥的二人面前。

准确说是萧见沂面前。

萧见沂面露难堪,抬眸望向那人,萧见沂年岁比他大,可论及辈分,他不得不……

“侄儿见过皇叔。”

萧见沂咬紧牙关,屈身向他拜下行礼,胸中气血翻涌,再起身时已是面色潮红。

学堂内四下不知哪儿出传出声微不可闻的嗤笑,让萧见沂心下更是恼怒。

他这叔叔平日里明明不甚在意礼节,如今却为何非要当着众人面下他脸面,当真叫人生气!

萧元晖面无表情点点头,道:“学业不成,理应多用些心。不要都荒废在玩乐上。”说罢,又拍了拍他肩。

萧见沂脸色涨红,那学堂中一道道目光此刻仿佛刀绞般刻他身上,可又不得不开口道:“多谢叔叔提点,侄儿……知道了。”

学堂中不知是谁忍不住第一个笑出声,接着众人嗤笑仿佛野草着了火星般迅速燃起,怎么也止不住。

而那位身份尊贵的世子却仿佛没有听见般绕过萧见沂,行至自己在学堂中的席位,一扬玄衣下摆端坐位上,望向温学士静等他授课。

窗外春光和煦。

萧元晖只在听讲的间隙中,会抬眸装作不经意掠过那站着认真听课的青衣小姑娘。

看她圆圆两个发髻松散,看她青色裙衫随身形浮动,又想起她方才在院中与阿黄自言自语的样子……

所有这些。

落在他黑与白泾渭分明的双眸中,实在鲜活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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