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南风抬首眸中倨傲尽显:“仙师十年前将奉南会交给我,他自然信我。”
言下之意便是:我做了,我没告诉他,你能把我怎么样?
齐章冷笑一声:“仙师交给你是因你做事素来无隙可乘,周全是你的长处,可我瞧着这次却是错漏百出!二当家是觉得天子身边锦衣卫都眼瞎不成?”
贺二一张脸如黑云翻墨,容色霎时间再无半分儒雅风度,转而浮起如毒蛇般阴鸷神色。
如此反差,令人不寒而栗。
可齐章却知道,这才是那张儒生皮下的本来面目。
她佯装嗤笑一声,一双桃花眸却紧锁贺二的脸:“我倒是忘了,二当家的人连锦衣卫都敢杀,自然不怕。”
这是一句试探。
她要看贺二的反应。
只见贺二听罢眸色如常,直直对上她探寻的眼,皱眉问道:“我的人杀锦衣卫?妹妹这是何意?这话可不敢乱说。”
她将胳膊撑在软塌的扶手上,手掌覆上下颚,纤细胳膊从宽袖中露出一截葱白手臂,肤色如羊脂美玉,引的贺二一双眸又迫切追了过去。
“二当家不承认?可官府衙门里发生的事,二当家在外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还能写成戏文段子指派了人日日散播……”
“如今想来,那案犯也奇怪的很。他明明有机会将证人杀害,做实锦衣卫指挥使陷害镇抚使沐大人一事,却在最后关头,直奔我而来。”
“仿佛那李姓百户从开始的目的就不是为了高官厚禄与纪纲勾结,而是假意与纪纲联手,实是为搅浑朝中局势,让重安帝对纪纲戒备。”
“如此,重安帝忌惮纪党,北周朝野动荡,便无人注意你此时大张旗鼓入京,在军中安插内应。”
“纪纲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与李州暗中勾结,陷害淮安王幼子,以图将他挤出锦衣卫自己独大,却没想到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露出玩味似得笑容,望向他那张愈来愈阴沉的脸,又笑道:“而且,还能借此机会杀了我,解你心头之恨。如此一箭三雕妙计,不是奉南会二当家贺南风手笔,还能是谁做出来的?”
贺南风面色阴鸷,眼神怨毒浓浓如雾。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可以瞒天过海的连环计,就这样被齐章轻而易举一一摊开在他面前,如看黄口小儿儿戏一般,岂能不恨?
可他到底能忍。
不过片刻便调整好气息,又披上那张他精心描画多年的儒生皮,叹口气似是无可奈何般随和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妹妹。”
语气宠溺,好像齐章真的是他妹妹一般。
好像他谋的不是她的命。
贺南风睚眦必报,不过下一刻便开口:“对了妹妹,可见过阿碧了?”
阿碧。
齐章脑海中蓦地便想起南迩春来外室跪着的一抹碧色,和那婢女眼角下与她一样的泪痣。
她心中陡然一颤:“是你的意思?”
贺南风目色旖旎缱绻,将那柄折扇打开,轻扇两下:“这回真是妹妹猜错了。小主子心尖上的人,南风怎敢置喙?主子大了,也合该有个婢子教主子行人事。不过我瞧着那阿碧,眼角下一颗泪痣,倒像极了一个人……妹妹你说像谁?”
“妹妹如今长大了,如远山芙蓉,如海棠醉月。倒也不怪小主子心动,他才多大?啧,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从前……我对你不也是么?”
他走近齐章身旁,伸出手轻抚上她颤动的下颌,指腹传来温润触觉,一时让他回想起多年前的夜里。
撕碎的衣衫,凌乱的房间,打翻的木盆,水流满地,叫他欲色满眼。
还未好好回味那份挠人的旖旎之感。
下一刻,小腹上陡然传来钻心剧痛,贺二低头,正对上那双桃花眸中如死水般瞳色。
再往下看,他云纹锦袍间横插一把利刃,正入腹中两寸,鲜血漫过衣袍,嘀嗒在地。
“你!”
他大怒,手上用力捏紧她下颌,可那匕首立时又深一寸。
齐章纤细手掌握着利刃一端,从八仙软塌上懒懒起身,眸色晦暗盯着贺二惨白怒极一张脸。
她握着那匕首,向前走了两步。
贺二受那匕首牵制也只能狼狈退后。
屋内藏着的暗卫之前因贺二背影挡着看不见二人情形,如今听得贺南风一声暴怒,再见血漫一地,便立时围了上来。
齐章面上露出柔和笑容环视一周暗卫:“诸位若是再往前一步,今日贺二必死在我手上。”
贺南风与她多年相处,自然知道她做得出来,此刻心中慌乱,声音颤颤,再没有半分方才运筹帷幄的样子,狼狈喊道:“退下!都退下!”
齐章紧握那把匕首,笑问道:“我没记错的话,二当家今年已过而立?”
贺南风忍痛冷哼一声,算作应下。
齐章不动声色在手中调换个位置,那利刃在贺二腹中又偏移几分,痛的他呻吟一声。
齐章见他狼狈样子嗤笑:“二当家何苦提起那件事?你这些年妻房妾室不断,为何膝下还是孤零零无子嗣?焉知不是那日伤及根本。”
身边几名暗卫听得此言立时便低下头来,眼神慌乱,不敢再听,又不敢退下。
贺南风骤然被人在人前提及最隐晦私事,心下愤恨无比,恨不能立时将眼前此人碎尸万段,可腹中利刃搅的他疼痛难忍,只得软上几分:“好妹妹,先放下这刀……”
齐章撇嘴点了点头,那模样很有些幼时在温学士书塾里和两位哥哥打闹的痞气,她蓝袍宽袖一摆,将手中匕首干净利落一拔:“贺二,你记住了,那事不仅是我最不堪往事,也是你的。日后你再想要用那事来激我,先考虑清楚你这废人听不听得?”
利刃拔出,贺二腹中一个血洞,血漫一地。
他眸光晦暗,一个眼神身边暗卫出动。
齐章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个褐色药瓶,轻轻往空中一抛。
接着背转过身去,负手大步向外走去,看也不看身后乌泱泱一群人。
“匕首上淬了毒。齐章十九了,和二当家斗了这么多年,怎会没有长进?每七日南迩春来找我要一次,否则毒发可与我无关。”
贺南风从暗卫手中接过那药瓶,急急倒在嘴中,入口苦涩,辛辣,各种味道杂糅在一起,呛得他咳嗽几声。
只能愤恨倒在地上看着眼前那抹蓝色越走越远。
齐章在众人惊愕目光中大步走出丰源典舍朱漆木门。
此时外间日光正好,天色诡谲多变,方才还阴云密布,不过片刻间已晴日万里无云。
右侧一拐,正欲打道回府,却瞥见门前石狮子旁,立了个人。
那人眸光锐利,容色冷峻。
乌黑头发束起,戴一顶黑色璎珞帽,两条缀玉璎珞系在下颌处,更衬他气宇轩昂,俊逸不凡。
两侧墨色缚臂勾勒出好看线条,一身玄色袍服沾雨未换,手中还拿柄与他身份极不相衬的破旧纸伞。
齐章惊道:“大人?你怎么还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