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过去的南旋倒在了端木青堂的胸前,后者蓦地一怔,然后动作轻缓轻轻地将人往怀里按了按,就这样抱着她坐了一夜。
天际渐白,南旋仍未有醒来的意思,端木青堂只好抱起她步行回寝殿。
背对着破晓的天光,沿着下山的小径上,他看着怀里蹙眉沉睡的南旋,想起五百多年初见她的情景——当时,他被南旋从水中救起,他被烟花爆鸣的声响唤醒,隐隐约约感到有似发丝似的东西在脸上挠动,同时,如花一般的清香扑鼻而来。
他睁开眼,看到了南旋。
在这之前他所有关于天仙的想象都不及南旋眼角浅浅的笑意。
南旋正抱着他在怀里在空中腾飞,她身后不断明灭的烟花火光映照在她脸上闪烁着,眼眸藏光,眼角带笑,竟然比她身后的那些烟花还要夺目,那时他以为这是接他去冥界的仙子。
后来发现仙子真的仙子,不过是仙界的仙子,非但没有索取他的性命,还曾予仙草。
此后,他将所有的非分之想都掩藏在对仙子的敬意之中。后来,他再次与仙子相遇,有幸能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仙子将他带到幽都山,让他有真正的机会修炼成仙,心中对仙子更是充满了感激。得知仙子竟是这幽都山的帝姬殿下,他连忙把心中的那点非分之想埋得更深了。
只是现在,曾经那么美丽的仙子,那么骄傲的帝姬殿下,哭得竟如此无助,不安稳地睡在他怀里,如同重伤后无法飞翔的小鸟,需要他的照顾与保护。
那些深埋已久的非分之想竟破土而出,冒出了一颗芽尖。
端木青堂望着南旋,她面色苍白、眉头微蹙,却仍旧美得动人心魄。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她,他不忍看见南旋悲伤,可他又享受着此刻能抱着南旋的心情,他内心很复杂,既想她能快些从悲痛中走出来,又害怕她太快清醒。
高高在上的仙子啊,只有在跌落的时候才会离得他近一些。
他走得很慢,多希望眼前这条下山的路没有尽头……
似乎害怕睁眼后就要面对残酷的现实,南旋一直在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徘徊,迟迟不敢醒来。
她梦见小时候,她和南玉一人吊着族皇的一直胳膊,都想爬到他的肩膀上,母后站在一旁掩嘴笑个不停……
她梦到她跟南玉化作原形打架,南玉没让着她,将她两根漂亮的翎羽啄了下来。她心痛地捡起羽毛,拿着证据气冲冲地跑去找族皇母后告状。启泽和贞南知道后十分气愤,气势汹汹地准备好好教训南玉一番,结果看到后者鼻青脸肿地回来,手里还抓着一把翎羽,结果两人都被罚跪在院子里思过。
他们跪在地上,相互都不服气,正在斗嘴,忽然身后出现了一个成精的大树妖。树妖向他们伸出了枝蔓,他们想逃跑却无法动弹,千钧一发之际,他们的哥哥都跑过来挡在了前面。可是树妖太过凶狠,哥哥们一个接一个地被树妖吸进了肚子里。
这时启泽和贞南出现,想救哥哥们,却也被树妖吸了去。树妖似乎吃饱了,不想对跪在地上的两个小孩下手,只是挑衅地看了他们之后扬长而去。
小南旋和小南玉跪在地上哇哇大哭,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哭着哭着,南旋顿觉呼吸困难,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这时远处传来了低声地呼唤,“殿下,殿下,醒一醒,殿下。”
南旋意识到这是在梦中,挣扎好久终于睁开眼,她倏地坐了起来,猛吸了一口气,这才缓了过来。
端木青堂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着气,低声安慰她道:“没事了殿下,没事了,都是梦,都是梦!”
“是梦吗?”
南旋怔怔问道,为何她会如此难过?她想起来那不是梦,是真的,整个玄鸟皇族嫡系一脉现在只剩下她和南玉,她没有哭,只是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她又去了末桑树,十日都未曾离开过,自言自语,时哭时笑,端木青堂偶尔送来些茶水点心,很多时候都是远远地守着,不打扰她的悲伤。
这日,端木青堂端来一碗特地为南旋熬制的仙草补药。走到炕桌前,看到点心茶水纹丝未动,他说:“殿下,你是仙灵之躯,几日不饮不食倒也无碍,可是你日日这般沉浸在悲痛中,会伤及元气的。”
他将药碗递到南旋面前,温和地说道:“这是我自己配制的补药,殿下喝点吧。”
南旋抬眼看了他一会儿。
她心知这几日她日夜不眠,这个呆木头也没怎么休息。虽然他的住处离这儿不远,但是要熬药的同时还要时刻观察她的动向,这半日他不知来来回回多少次。
其实她已经不像刚开始那般难过了,在末桑树下的这几日,分外踏实,就像有父母庇护那样感觉到心安。她能感觉到,启泽与贞南,还有少初就在这末桑树里看着她,他们一直都在。
她接过碗,说:“我之前听须尤说大家都叫你幽都药王。”
端木青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是平日里喜欢摆弄这些草草药药的,那什么药王,都是师傅打趣我的。”
南旋轻笑一声,将药一饮而尽,然后将碗递回给他。他接过碗,似乎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口。
南旋看着他的手,愣怔片刻后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过来坐。”
端木青堂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过去,拘谨地问:“殿下……是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就想跟你……”她停顿了一下,淡淡道:“道个谢。”
端木青堂恭敬地说道:“殿下于我有恩,照顾殿下理所应当,殿下不必客气。”
南旋从腰间掏出一个小药瓶。
端木青堂认得这个瓶子,在青莲镇的时候,南旋曾给他用过这药,用过之后胸口上被天晔灼伤的地方真的一点疤痕都没有。
南旋轻轻捉住他的左手,将他的掌心放在自己的腿上,将药膏涂抹在他掌心那道触目的电击伤疤上。当她指腹与他掌心的皮肤相触时,后者缩回了手。
“还疼吗?”南旋看到那道触目的疤痕,想起自己那天险些夺了他的命,愧疚地说了声:“对不起……”
“不,殿下,早就不疼了。”
南旋再次握住他的手,强行拉了回来,“既然不疼,那你躲什么?”
端木青堂不再说话,默默地强忍着一股莫名的冲动。
南旋的指腹轻轻地在他掌心划动,有一点点痒,感觉是舒服的,但更多的是兴奋,是倾慕已久的人主动靠近自己的愉悦之感。
但端木青堂很难专心享受这种愉悦,他自知与南旋之间隔着一条天堑,他害怕心底的那个刚破土的非分之想会在瞬间长成参天大树,亵渎了他的仙子殿下。
所以,他忍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