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了一天两夜的蜇,想必那块材料已变得非常毒辣了。接下来就是找个理由把宁寰带进野蜂谷,然后装作不经意地拾到它,还要编一套“这都是因为上天眷顾你”的瞎话——来到无量门,生活永无止境地围绕一个“骗”字展开,陀螺听了都要向鞭子道歉。
……即便是夸父逐日,路上都有两口大泽供他歇脚。
但千润如果半路倒下,任何人打听到前情,都只会指着她的干尸说“看见没,她活该”,然后拿去入药。
“师傅,你怎么又在叹气?”
受害人还要像遇见荷叶的鱼一样围着她打转转,晚上睡得再不好,也要预留出精神放在不值得的事上。
这些天千润也睡得不好,梦里常常有人催促她,但又不说是为了什么事,精神拔不起来,看到现在的宁寰,总忍不住想象真相揭晓后他会是什么表情,两条腿里面的两截灵魂早已和躯干划清界限、像自己会走路的高跷一样老死不相往来地逃跑了。
只有宁寰仍觉得他所处的环境安逸又好玩,所以充满了探索欲,一路上嘴叭叭的没停过,一会问手里那盆花“真是花期早的品种吗怎么一副要死的样子”,一会问“腊梅真的需要野蜂授粉吗?在它没开花的情况下……”,顺道还对他们将要前往的地点提出怀疑:“寒冬腊月的,野蜂早就不出来了吧?”
千润的疲累也在应付这些问题上不断累积,这时候脑袋已经锈住了,给叹气找到的借口也充满了虚无:“因为肺里满了……”
经过之前的努力,现在她说什么宁寰都信,即便发现明显的漏洞也会贴心地替她圆上:“听说野蜂谷里的一些蜂种毒性很强,要是我们的腊梅被毒死了……对了,师傅不做任何防护措施就带我来这里,肯定是知道这些蜂种都在——冬眠?要么就是,几种不同的毒性混合在一起反而有催发作用,人的医药不也有一种以毒攻毒的疗法么……”
他的话提醒了千润,于是在深入之前,两个人身上都洒足了驱蜂药粉——也许毒蜂能在她的姑息养奸计划中派上用场,但今天还是不要了:在门派中安排个人的灾难有点困难,如果每回带宁寰出门都要出事,往后就不好带他出门了,起码要在两个灾难中间插入一段具有迷惑性的风平浪静,这就是她简单粗暴的骗术。
远远看到有棵树上挂着只大蜂巢,宁寰自告奋勇把花盆放到下面,慌慌张张跑回来,和千润一起蹲到了光秃秃的灌木丛后。
“然后在这里等着就行了吧?”
此地空气湿冷,人也累得快,太阳往中天攀升了几寸,蜂巢却仍旧没什么动静,两个人都觉得脸颊正在往下塌,攥着四个拳头努力把它们托起来。
“是不是应该等腊梅打了花苞再……?”
宁寰相信千润,但也笃定这趟行动是务虚的,背后的深意还没有探出头时,他要靠不停地说话来缓解这种——光是提出来就相当于不敬师长的——焦躁。
千润已经快没招数了,也焦躁地安抚回去:“别急,也许天冷了,虫子都起得晚吧。”
宁寰点点头,揪着前面枯萎的草叶道:“对,可能是这里的野蜂生活太好,出门就是奇花异草,用不着它们起早贪黑地劳作。”
对着一片荒芜的大地能说出这样的话,他的信任几乎已经趋向盲目了。
“——鹿都起得比野蜂早,为了跟它们抢东西吃。”宁寰接着说,指了指远处道,“刚才我看到一头还没长角的小鹿在溪边喝水,样子还挺惬意,要么它年纪太小不知道这里有毒蜂,要么它知道毒蜂不会在这时候出门……”
千润的肺又满了:“再等等吧,等不到就走。”
走路就是这么不方便,那块合金还在深处,稍作歇息,她又要开始想办法说动宁寰从另一边走回山上了。
正好孩子主动提了;“可以不要直接走吗?我还想在这里逛逛呢。”
“行啊,一会我们去找那头小鹿,问它给不给摸。”
得到确定的回答,宁寰松口气,腿也蹲酸了,干脆往地上一倒,冲着灰暗的天空说:“太好了。说出来不怕师傅生气,我是真不喜欢待在门派里,看到那些到处乱窜的男的就烦。”
原因竟是“到处乱窜的男的”?千润从没想过这点,脱口就要问他“那你照镜子时……”
“尤其是那个宁宵!”宁寰愤慨道——好吧,果然还是对“乱窜”的私怨,“昨天他居然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转了一整天,一整天哎!都不用干别的事吗他?从早到晚,我最少暗示过七次,他就是假装听不懂,非要涎皮赖脸贴上来,今天早上要不是咱俩跑得快,他肯定又要来敲门了——师傅你也是!干嘛给他那么多笑脸?我同你讲,这种人就是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的,你可千万不能再理会他了,不然我怕琼华居的米缸都要长蛀虫喽。”
千润觉得好笑:“这么严重啊?”
“是的!要不是他阴魂不散缠着咱们,我本来还可以当他不存在。”
“你现在还觉得人家表里不一吗?”
“非但如此,脑子还笨——‘天真得让人发笑’。”
“不要学我说话!”千润伸手拍他的肚子,“宁宵起码志存高远,也有值得咱们学习的地方不是么?”
“嘁,能不志存高远么,人家大名就叫尉迟远志。”宁寰气哼哼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