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越久,墩墩就越不安,仿佛这个过程不是在等待,而是在受刑。朱黎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微微表达一些遗憾的神情,似将所有的苦痛都咽下。“都过去了。”
墩墩觉得自己问出了不应该说出的问题,他有点愧疚,看到朱黎没有表现出安慰他的样子。墩墩用胖胖的小手过去拉他,但刚靠近他的手背后,墩墩又有些不敢了,缩起了指头。
“那,我今天可以陪陪你吗?”
朱黎扯了一下嘴角,没拒绝。墩墩还没修炼,身上的野兽味浓郁,朱黎感觉他要坐在自己的腿上,有点嫌弃的把他的脑袋搬到远离自己鼻子的另一边去。
朱黎问他晚上熄灯了看不看得见,墩墩说还好,不至于瞎。
如果之前陈默吃了更加均衡的饮食,会不会夜盲症就不会一直围绕着他?朱黎轻轻揉着墩墩的肉脸蛋,问他有没有感觉到灵气的波动。
墩墩说有。
天赋越是卓绝,对外界的灵力流动就越敏?感。花草土地山川溪泉,人来人往,都在不断地向外扩散灵气,只要稍微用指头一收,就能将这些灵力收入体内化为己有。
灵力滋养身体,润泽灵魂,将肉与灵的联系逐渐分开,庞大的血肉凝聚成一颗小小的妖丹,保护嫩肉的外壳变成无用的衣衫,从最初的羽衣和避水纱渐渐变成只是一件普通不起任何作用的外壳,身体反而是变得百毒不侵无坚不摧,在经过了天劫和净心泉的洗礼后,妖兽们就成了上界的一员,不必再接触污秽、沉溺情爱,余生都将奔波于事业之中。
墩墩被他带着尝试往修仙的路上走,最开始入门时感觉很轻松,不费太多力气就能修炼到有些凡人一生都无法达到的高度。
然后,他就变回了一只鸟。“……”
灵力难存的问题带给了妖兽很多不便,尤其是在人间形态和妖兽形态之间不稳定的流动会让幼崽死亡率再上一层台阶。
朱黎对这个情况早有预料,安抚墩墩让他别着急。他把这小□□踹到兜里,抬头望着那边还在等着照顾小孩的老管家,忍不住的吐槽:“你没问他怎么老跟着你么?”
小鸟在他怀里用心声说:“他儿子欠了一屁股债,把孙子卖了才勉强还上三成,估计是因为这个吧?”
消息真灵通。
郑云峰两天后被凌雁北拉上附近的战区,他受不得颠簸,坐了一趟马车再下来之后,整个人白的像瓷窑里的白瓷。
“公子……”他的贴身侍卫扶他,被郑云峰用手隔开了。他扭头去,看到朱黎从自己刚刚出来的地方走出来,眼神有点幽怨。
朱黎不鸟这病弱公子,他跟着凌雁北去军帐,郑云峰冷酷的看到他在凌雁北的身后不断地走来走去,有点不屑。
军中混杂的非人生物不少,朱黎感受了一下,差不多光是这附近一带的妖兽就起码有十位了,更别提三十多万军队分散在西北各处,要是再统计一下数量简直是惊人。
朱黎去盯某个自诩大将军身边的副官,他看上去笑眯眯的非常无害,腰上的木牌发出淡淡的气息迷惑凡人。
那小子见朱黎老看他,露出自信的微笑。朱黎一看他是这个性格,便没有再去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郑云峰的作战计划书在实践上有很大漏洞,凌雁北带他和本地带过兵的小将军一合计,就知道郑公子的计划书花架子多,太过高高在上少了点人情味。
“……”他只是想和虞青多聊聊,可没有弃笔从戎的意思!面对专业武将的否认,郑云峰倒是没有表现得气急败坏,只是平静的接受了人各有所长的现实。凌雁北觉得他是个人物,拉着郑云峰天南地北的聊,把他聊的云里雾里的。
聊嗨了,凌雁北也不管郑云峰是客套还是确有此意,直接大手一挥带着人御剑飞行。可怜郑云峰从小到大连马都没怎么骑过,贸然脚踩群山与云相抱,整个人紧紧抓着凌雁北不肯撒手。
“公子!”郑云峰的贴身侍卫狂喊也没能阻止凌雁北,只能看着他们远去。
郑云峰双脚落地后,立刻因为晕眩而吐了起来。他身体本就不算好,这回一折腾整个人都在打摆子。凌雁北习惯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对他这种弱鸡一样的角色不太能看惯,只拉着人往蜀山测试灵根的地方试了一试。
水晶球里亮出平平无奇的灰蓝色,看起来是土系单灵根。不过凌雁北想起他是郑家独苗,想到万一自己强行拉人入伙后可能会在朝堂上掀起腥风血雨,便说送他回去。
郑云峰一听到还要飞回去,死活不肯。他嘴里还有呕意,这个时候再来一次,不是要他的命吗?
但是蜀山距离他们出发的地方不近,走路的话要一个多月。郑云峰思来想去,还是勉强答应和凌雁北一路,他不太情愿与这种一意孤行直来直往的人相处,拉着凌雁北的手非常抗拒。
“站进点,会掉下去。”凌雁北道。
“……”郑云峰撇嘴,小心的挪进他的臂弯里,两人的身高差没有那么大,加上此时是秋天郑云峰穿得已经算很厚的了,虽然彼此长得都不算差,但如果这个时候动心未免显得他们有点太没见过世面了。郑云峰怕低头看见什么让人晕眩的画面,就侧着面对凌雁北,正好给了他搭肩的空间,两个人慢慢飞回来。
到军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朱黎过来接了他们。凌雁北的行为在某些无法理解的老古董眼里终究还是太不伦不类了些,如果被他们看见了,凌雁北估计会被当做异端处以极刑。
凌雁北对他的直言不讳表示十分伤心,好歹一起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不必那么毒舌。朱黎懒得多解释,看郑云峰头重脚轻的被人搀扶着离开,眉头皱了皱。
他也闻见了郑云峰身上的味道,没有伤害过妖兽的人不会有那么浓郁的灵气味道。“他的资质应该很不错吧,不能修炼真是可惜了。”
凌雁北表示:“如果世道是人人修仙并崇拜修仙的,那此时他的天赋越好,对我们的未来也更有利,但是……”
“其实你应该明白人增加资质不止硬修炼一条,有的人一辈子都没吃过一顿饱饭,指望他们区分灵气丰沛与饱腹感简直是难如登天。”朱黎说完就走。
但凌雁北却不放过他,听到一点希望,他就抓住朱黎的手试图再多询问一些,得知高阶妖兽的血能增长修为,眼睛亮得发红。
“你说的可是真的?!”
朱黎的眼神更冷,没有再明确重复自己说的话。凌雁北也知道他大抵还是向着自家人的,便说:“我没有打你主意的意思,我只是想问一下是不是随便什么妖族人都可以……毕竟你也知道人修成才不易,如果能够想办法让人修的整体水平都提上去,也许人与妖就可以走到和谐共存的那一天,这样对你们来说不是很好吗?”
朱黎没说任何话,只说这个想法有风险,但凌雁北看上去没怎么听,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应该找什么样的妖兽取血给谁服用,才能最快的证明这个方法真的有用。
郑云峰又吐了一回,他在军营里招了大夫诊病,被一顿折腾后本就不算强壮的大小伙子咳得越来越猛,身体发着薄汗,看起来是染了风寒。
他躺着任由大夫诊脉,朱黎就站在旁边看。幸好郑云峰本身的资质不错才能勉强承受住这多年以来的过量食补,要是换体虚的估计早就没了。他的病应该在四五年前就治好了,就因为郑家人对他太过关心,给他滋补得过量,才把郑云峰越养越虚。
“你少吃点肉就好了。”大夫还没发话,朱黎就说道。
他对郑云峰没好感,后者有点感觉,他看那边的贴身侍卫已经不悦的按紧刀柄,先用呵斥声让侍卫退下免得他伤到人,然后才挥开大夫,问朱黎怎么会一眼看出郑云峰的问题,难不成是哪里的居士吗?
朱黎说他们这些城里人像没见过好东西一样,一旦得了好处就会拼命的往嘴里塞,也不知道节制点。穷人都知道吃多了会涨肚,他这么滋养下去,身体早晚得撑爆。
郑云峰假意感谢了他一下,但看他后续的行动却没有任何表示。毕竟大夫都没查出毛病,他一个居士这么多嘴,让人觉得怪不适的。
将军给凌雁北汇报战事情况,实际上天宸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开展持久战。一是承池的谋士不干人事,二是两国中间夹着的大森林不利于天宸一方的进攻。虽然驭兽师没法传承,但第一批驭兽师还有尚在人间的,他们可以利用手里的妖兽穿过大森林,但天宸人却不能穿过大森林去打承池,天宸实际上是处于一个被动防御的状态,对士气粮草以及之后的行军计划都不太有利。
凌雁北现在还不急着处理大森林和驭兽师的事,只是先讨论了一下承池人如何不干人事。
自承池经历过鼠患猫灾以后,他们好像就此恨上了天宸人。虽然两国之间同出一脉,但这十几年的时间从未进行过真正发自内心的交际。地域上的隔阂使两国的发展不断朝着不同的方向去发展,使得他们不再向着统一的方向努力。
两国的服饰和部分节日内容已经开始出现变更,如果历史的发展是注定了两国之间不会再有统一的可能,那么之后彼此的区别肯定会越来越明显,到最后甚至完全不像一个国家。
承池谋士提出了丢尸体的手段吓退天宸人,并且这个极度晦气的建议得到了承池从上到下的一致允许。当那晦气玩意出现在天宸士兵头上的时候,人群会立刻陷入狂暴模式,哪怕天宸的将领以不吃饭或者加练的恐吓手段威胁他们冷静下来,效果也不好。
最好的法子只能让这种恐惧转化成愤怒来借机打退承池,不然的话军心进一步涣散城池一丢再丢,灭国也是时间问题。
凌雁北当机立断,叫他们反攻回去。他们承池都不做人了,那么天宸做人干什么?他们也要这么做!
“啊?”大森林都过不去,怎么反攻?
凌雁北立刻去央求朱黎去,说他现在遇到了麻烦,要朱黎帮忙清理一下大森林的妖兽,免得他们借了承池东风,灭了他的国家。
大森林契约兽遍地,要像听从人的指挥不是易事,朱黎断定承池的驭兽师不会带普通士兵直接越过大森林进入承池的地界。为了以防万一,朱黎先叫凌雁北去把现在已经被投石车砸出来的承池进攻路线控制住,然后在大森林里逛了一圈。
里面的契约兽实力不俗,朱黎本身近战就不咋地,为了不吓到其他人还要走路,他才进去没多久就被撞到地上,勉强一个大招放去削掉其他妖兽的半个身子才能勉强从惊慌中平静下来。
之后,他在里面行走得越发游刃有余。
又一个黑衣白披帛的女子实力与朱黎不相上下,两人打了一个多时辰。朱黎搭弓想把她当场解决,但女子速度不慢,一时间没法瞄准。
朱黎犯了难,但转念一想自己入了人家的领地还想干掉主人,不太厚道,于是先退出去。他出去后没多久,就看到女子守护的仙草被其他仙草控制的妖兽狂暴的踢碎了,女子失了精神禁锢呆呆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紧接着她好像遭受了强烈的精神攻击,开始在原地拼命嚎叫打滚,不断发出痛苦的声音。
见此地不宜久留,朱黎赶紧走了。
承池打到天宸的道路是易守难攻的地界,只要天宸从山上往承池丢石头就能击溃他们,但天宸自诩大国风范,不做猥琐小人行径,没有做过特别恶劣的攻打。
这样怀柔的政策显然不能温暖已经将天宸人视为敌对分子的承池人的内心,他们丢尸体、苛待俘虏,从天宸那里抢来的国土也毫不客气的烧杀抢掠,别说尊严了,连命都难以保全。
天宸百姓早就清楚两国统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上位者好像还没有搞清楚,他们天真的以为光用嘴皮子就能让两国关系继续像以前一样亲如兄弟,对下面人的死活不在乎。
凌雁北一提议反攻,将军就火速带人去山上埋伏。他以为那人只是开玩笑,毕竟凌雁北这个王爷实际上没有做很久,他今天也只是带了表明身份的扳指,身上连多余的装饰都没有。
但随着战报一条一条更新,凌雁北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被这些人当成了领头羊,赶紧说自己只是随口一说,没有让他们反攻的打算。
一边的郑云峰捂住口鼻挡住扬起的沙尘,他望着那些面对凌雁北毕恭毕敬的将军士兵,淡淡的说道:“如果王爷不理解也是正常,他们现在更需要一个发泄口。长期在一个憋屈的环境里,人会尝试逃离和反抗,要是王爷收回命令,很可能会导致士兵与将士之间的矛盾激化。”
如果凌雁北乐于看见两方互斗的场面,那可以尽管叫他们停止反攻承池。
无奈,只能让他们先去反攻去,至于天宸皇帝那边,凌雁北想自己怎么说也好久没回来了,应该能利用好感度让皇帝不要太过责罚自己。
朱黎把乱飞的墩墩收回来。以妖兽的体型虽然更自由,但安全感没有随之增加。无数的捕猎者用排除异己的手段挑选着与自己身材截然不同的猎物,哪怕墩墩是凶猛的食肉鸟,但毕竟年幼,总会有其他体型更大或者更敏捷的动物打他的主意。
“附近好多猫!”墩墩低声道,“吓死我了。”他往朱黎的怀里钻去,用漆黑掩盖刚刚逃离危险的惊慌,仿佛这样能让周围平静。
多年前承池鼠患留下来的问题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得到很妥善的安置,后续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处在有意识领域且一般不会被打败的猫开始自主修炼,它们喜欢独居的特性和敏捷的天赋点使得幻化为妖的猫猫们比同等成长速度的狗更难击败,虽然不会成为承池的助力,但也不会偏帮天宸,比较危险。
朱黎听了墩墩的害怕,觉得还是处理一下猫妖比较好。他跟凌雁北说了一声后后者就自发跟过来要帮他一起处理。朱黎不清楚这人掺和什么,但看他一个菜鸟过来帮忙,很不客气的嘴上嫌弃了一番,但也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劝阻凌雁北回去或者说明此次任务危险程度如何,叫凌雁北一时不知所措。
反正既然出来了,再回去也尴尬。想到自己是王爷多次死里逃生,也许福大命大,凌雁北还是跟过去了。
朱黎在半路碰到他,不知怎的想到之前陈默也是偷偷跟过来,并在朱黎命悬一线的时候及时补刀,露出了一点微妙的神情。
养成会下意识的固化思维,比如朱黎刚捡到陈默的时候他才巴掌大,但现在陈默已经不能坐在朱黎的手上了。
成长会让朱黎越发意识到自己与陈默是不同的个体,他一般不会因为某一件无缘无故的小事发脾气,但又因为朱黎总是觉得他还小心智未成熟而拒绝与他沟通,长期下去陈默便有点封闭,他好像和其他人相处都还不错,只有对朱黎是处处隐瞒。
朱黎是有想过以后都带上他,所以各方面都在尽量满足陈默的要求。但他好像更希望朱黎不知是带上他,两人日后相处的日子还很久,朱黎不觉得现在就是将与陈默无关的过去合盘脱出的时机,一再等待在人间的时光过去,等到了合适的时机,他们成为了彻底交心的朋友,再聊一聊不为人知的过去也行。
凌雁北在努力与朱黎搭话,他年长许多,一旦脱离了师弟的圈子就会表现得非常冷静,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脾气暴躁得会控制不住的那种人。
不知为什么,凌雁北总觉得他的周身环绕着一股悲凉的气息,仿佛随时都要甩开追随者走向远方。
猫妖闻风而动,它们听见脚步声和呼吸声便开始潜伏,感觉到凌雁北更弱以后就在他还在与朱黎对话的时候直接发动猛扑。
凌雁北还在扭头与朱黎说话,一转头就看到自己倒挂在了树上。朱黎没有近战武器,只能拿弓背打飞如闪电一般疾驰而来的猫妖打退。
墩墩受到惊吓从朱黎的袖子里飞出去,周围其他几道黑影闪过,吓得他一下子飞高了好几十米。
凌雁北没有远程武器,他想先下来帮忙,树下好几只猫妖敏捷的窜上树,他赶紧纵跃下来。一只脚落地另一只脚还没点着地面,就有另一只黑猫从林子里窜出,一把撞飞凌雁北并用一口獠牙狠狠的咬向凌雁北的脖子。
如果不是凌雁北用手臂护的及时,估计他这个时候早已命丧当场了。
嗷!朱黎射杀一只,扭头放箭,一只靠近凌雁北头顶的白猫被钉在树下,很快就不动弹了。
窜上树的猫妖摔下来,挣扎了几下才朝着凌雁北扑过去,凌雁北此时已拔刀,但他估错了对手的体型,只削掉了对方的半边耳朵。
一米四的猫妖还是猫头人身兽尾的野人造型,被削掉耳朵了也没有停止猛冲,他张嘴对着凌雁北扑来,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凌雁北砍伤。
与此同时,朱黎的后背有猫妖扑了上来,它们张口就是朱黎的后脑勺,让人有些难以行动。
凌雁北扭头一看,吓坏了。“你没事吧?”
“快给我弄下来,说什么风凉话?”
凌雁北过去又解决两只后,总算没有其他猫妖从草丛里窜出。他警戒了一下之后才把猫妖从朱黎的背上扯下来,这小子已经有了人脸,狰狞的面目足够让人一个月吃不下饭。
他有点下不去手,先捆了这人脸猫妖。猫妖只穿着虎皮短裙,该看的不该看的都能看见,他挣扎嘶吼着望向朱黎,眼里充斥着熊熊的怒火。“嗷,嗷!”
“真是笨,连说话都不会!”朱黎勉强治疗了一下身上的伤后才对着凌雁北兴师问罪,“你怎么不干掉他?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