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月下水后不久,就有一个头蜿蜒着过来。它很大,速度又不慢。彩月游了没过多少时间就看到还在水底与怪物搏斗的水焉择。
他好像已经没办法分辨自己现在身处何处,只是倒挂在长脖子的末端用刀持续不断的往里面深深刺去,希望能停止一个头的行动。
彩月费劲艰辛的过去,抓住他的时候,水焉择已经无法感知后面是敌是友。溺水的感觉让他迫切想要离开,但周围汹涌的洪流又困住他不让他移动。彩月托举着他,让水焉择试图上浮,但那些头却依旧兴奋的活跃在周围,让彩月的行动多次变成徒劳无功。
水面上,慢慢飘起一抹红。其余几个头兴奋的大快朵颐,发出类似吃饭时期的短暂休息时间。
感知到他们有稍微安静下来了,彩月才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将奄奄一息的水焉择带到水面上去。
等他们到达岸边的时候,海怪们已经享用完了点心,正准备进行最后的大餐。
风竹砍掉一个头,望着水面上飘着的几缕正在消散的碎片,再看着那边还处在溺水之中的水焉择,笑了。
看来,这次不能坐收渔翁之利了。
当水焉择开始猛咳的时候,彩月就不再将自己微薄的灵力输送过去了。她扭头望着水面,五个头正争分夺秒的抢夺天上的美食,他们不断发出土球和兴奋的嚎叫,像小猫捉鸟一样完全不顾自身的安危,只是沉浸在捕猎的乐趣中,难以自拔。
水焉择咳嗽了几声后,就看见彩月已经准备发动威压。那边的风竹得了信后,早早的停在了岸边。
被威压压得喘不过气的海怪咬牙切齿,威压散去,风竹才起身,步伐轻快的走到水焉择的身边,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多亏了星移的牺牲,才能让你重新见到天边的太阳,怎么样,是不是很高兴?”
高兴?话说谁死了,星移?水焉择凝望风竹,再一次的确认此女不太正常。
虽然他确实是没什么用,但至少比那些一无是处只知道害人的食人妖要好得多。那八头怪吃了星移,修为有那么一点增长,摆脱威压之后,八头怪迅猛的开始团起土球。
一瞬间,海滩如同遭遇了泥石流一般被砸的坑坑洼洼。水焉择加速跑了很远才避免被波及,那八头怪少了三个头,正是恼火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出水焉择不能自主飞行,手脚并用的朝着岸边过去,誓要将这害的自己这么狼狈的水焉择一口吞进肚子里。
风竹又决定不出手了,三个头的战绩对于她来说已经足够,至于其他人的死活,她一点都不关心。
彩月特别狼狈,她在泥沙里滚了一遭又被怪物这么疯狂的追捕,一肚子的怨气积攒着急需找个发泄口。
她团起能量球,一而再再而三的发动攻击。但是那个海怪真的强,怎么打都不退。“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打我?!”她一边往后退,一边双手发力。“我要你不得好死,我要你偿还星移的命!”
海怪不听她的狠话,张嘴就开扑。彩月没防备,眼睁睁的看着那大脑袋瞬移一般的过来。
水焉择在关键的时候把她抓了过来,海怪的两个脑袋吃了一嘴的沙,嚼吧嚼吧,一边抬头一边从嘴边掉出来。
风竹不知在何处,但以她之前的动作,彩月也不好帮上忙。她抓着水焉择的胳膊,彷徨的问道:“我们会死吗?我会死吗……”
“不会,绝对不会。”水焉择握紧刀,一边带着她往安全的地方走。他抬起头,望着天边的云,加快了脚步。
陈默如果在,他这个时候肯定会不顾自己的反对执意接近那个藏在水底的身体。
虽然如今光是接近都已经很困难了,但陈默向来不把自身的安危放在眼里,哪里有困难他就往哪里冲。
唉,不让他来也好。
水焉择按住彩月,让她盘腿坐下。“正好趁这个时间,你抓紧修炼,既然不能帮上忙,那至少也不要拖后腿。”
“现在?”彩月坐下后,看到水焉择已经转身离开了原地,迷茫了好一阵。
时间地点都错得太离谱了,而且星移才去世不久,她实在是没办法静下心来。
但要是让她帮忙,彩月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那海怪看着也不像是拥有人类审美的样子,会被自己的这副皮囊打动吗?
算了,还是听话吧,公主说了,听话的孩子有糖吃。彩月闭眼起手,将周遭的一切都抛之脑后去了。
她的初始修行速度很快,大概是因为身体已经成型,对外界灵气的接纳程度比想象中的更高。当环境处在碰碰轰轰的巨大声响中时,彩月却能无视那些声音持续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得不说也是一种天赋了。
没过多久,她就等到了以骨炼器的阶段。初始时期的武器选择并不是固定的,相反给了修炼者很多选择,彩月从意识中看见了几个选项,看起来都感觉是她未来会擅长的武器。
鸟嘴为矛,鸟羽为暗器,脊椎或肋骨为弓,腿骨作棍棒,脚趾甲为刀。
呃,脚趾甲?彩月联想到陈默和风竹的武器,顿时就觉得这东西不帅了。
但是选择其他的武器好像会很疼,毕竟要经过取骨的过程,如果选择不当,很可能会疼死。彩月没见过谁用头骨做武器,大概是她不知道,但抛开听上去就很恶心的脚趾甲,也只有头骨和脊椎化作的武器最让她满意了。
思来想去,彩月还是选择了矛。虽然靠近脑袋太近很可能会被疼死,但她要是这点疼都受不住,以后可怎么办?
而且选择头骨多帅,就这么定了!
在决定好的一刹那,彩月就感觉自己像是被割了头一样,从脖颈处传来穿刺一般的巨大痛苦,只一瞬,就让她的冷汗如雨水一般落下。
坚持,坚持!彩月双手发抖的拼命忍耐,她的眼睛已经控制不住要睁开了,范围感知扩大,已经隐约听到了水焉择和风竹不太和睦的交流声,但她现在满脑子都被疼痛和乱七八糟的思绪占满,根本听不清。
紧接着,她有点耳鸣,像是有男人在她的耳边轻声诉说什么,温柔的,很安心的声音。
咕嘟咕嘟声起,如同整个人处在沙漠中心被正午的烈日暴晒的干燥让彩月浑身都燥热起来。她感觉不到自己身处何方,只觉得周身都处在水中,而且那水还有越来越热的架势。
“咦,武器到了?”好不容易和风竹拉扯完的水焉择才回来,他没能保住八头怪的妖丹,揣着星移未消化完的妖丹过来,当看到彩月面前锋利俏皮的长矛,感觉十分符合她的风格。
而彩月现在还没有恢复多少意识,她整个人就像是被水洗过一样浑身湿透,水焉择在那边蹲着看了很久,有点不确定她是不是还活着。“……喂!”
他轻轻一推,彩月就像没骨头一样向一边倒去。
我去,怎么会这样?水焉择内心吐槽了一句,抬手制止了彩月倒入泥沙之中的动作。
他把她抱起来,感觉彩月整个人都脱力了,连睁开眼睛的动作都显得那么有气无力。她看了一眼水焉择,慢腾腾的问道:“你的武器是……拿什么炼的?”
水焉择老老实实的回答:“脖子。”
得到准确回答后,彩月才如释重负的晕厥过去。
还好,还好不是只有她一个喜欢作死。要是重来一次,她情愿选脚趾甲。
衙门那边还不知道海怪已经被消灭了,他们看到昏迷过去的彩月,还以为这位大佬受了重伤,硬是让水焉择他们在这里住了好几天,确认彩月没受一丁点伤后,才放他们回去。
在这个期间,风竹难得的与水焉择商讨起有关嫁娶的事。
水焉择本以为知道彩月后风竹会把自己从择偶名单上划掉,但是他却忘了女妖之间也能组成家庭。在妖族社会中男人成了不必需品之后,无论他们的情绪是如何,都已经不是重要的采纳建议了。
水焉择依旧还是固执己见,“我不想和几个女妖组建一个家庭。”凡人都知道众人拾柴火焰高的道理,他要是答应了风竹的要求,将来要是发生什么分歧就是两个女妖一起打他,他才不干!
似乎是早已预料到水焉择的拒绝,风竹的面部表情没有太大的波动,她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会的,我们两个不都是你的手下败将么,只要你答应,我不仅能说服彩月与你共同组建一个族群,还能额外给你打一些小喽啰助你灵力更加充沛,这不会两全其美的事么?”
她语气恳切,但水焉择却不为所动。他甚至纠正了风竹言语里的漏洞:“彩月不是我收服的,你别给我贴金。”
“……”
风竹沉下脸去,不再表现得一副很恨嫁的样子。
见她这副模样,水焉择才有些后知后觉,自从贺兰去世后风竹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她年纪也有那么大了,考虑到男女之事是人之常情,但……
“你是突然就考虑到我的么?”
“是。”风竹没有避讳,她望向水焉择,目光坚定得好像要当场打一套军体拳。“因为我是孤儿。”
……说的谁不是一样。“孤儿,怎么了?“
“不正常。”风竹铿锵的说道,“长辈们都以过来者的身份告诉我,女妖不用担心生存威胁,只需要安安心心的在家里就好,可是没人告诉我,女妖也会被抛弃。”
她一个人出生在树上,周围没有别的兄弟姐妹。就算鹤族时独居生物,幼崽出生的短时间内也时需要人照顾的,不可能会将孩子独自放在原地。
年幼的风竹等了很久,没等到任何外出归来的家长,她开始学习自立,为人处世到最后逐渐长大成人,这个期间,她没有接触到任何一位比自己年长的前辈。
凡人社会男耕女织男尊女卑,风竹虽然学习了女子的柔顺,但她清楚她本身存在于世的意义,绝不是成为他人的鱼肉。
可是,都走到了这个地步,风竹居然发现,她有些迷茫了。凡人相互依偎,就算不按部就班的找个伴侣,也有自己终身奋斗的事业。
她自认升仙是为了过上好日子,可是升仙之后呢?风竹没再想过。
她憎恨不知所踪的父母,厌恶不愿意教导自己的不知身在何处的师傅,一切都靠她自己摸爬滚打,她就是自己这小小世界的主宰,没人能左右她的判断。
但不知不觉间,她居然开始惊讶,自己似乎好像从来都没哭过。
眼泪是女人的武器,能让男人为之心疼,伤的越重,流得越凶,大家看到一个哭泣的人,会忍不住的好奇她遭遇到了怎样的过去,可是这引起他人关注的机会,风竹似乎从未得到过。
她觉得自己想向别人证明被抛弃是个错误的决定,但她的心早已不感觉孤独。忘记了哭所带给人的正向反馈,使得周遭的一切都如黄粱一梦,让她在现实与虚假之间穿梭,哪边也不挨上。
坐在另一边的水焉择冷言看着她用最坚定的目光说出最暧昧的话,除了想劝她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以外,想不出别的话。
女妖到了年纪确实是会考虑那种事,是常情,但是水焉择并不想牵扯其中。若是换了其他人,水焉择没准会看在对方颜值得份上敷衍她几句。
但风竹与其他人不同,她的战斗思维已经深深刻入脑海,水焉择觉得她打人的时刻比她撒娇的时刻更容易提前到来,而被打的对象,水焉择也想不到别的。“我可以给你做媒,但我绝不跟你一路。”
风竹不解了,“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吗?”
嗯。“这只是其中一方面的原因。”水焉择撑着下巴随意的眯着眼,“我觉得你应该找找更容易和你产生感情的人,而不是和你打过架的我,我对你可没那种念头。”
“……”
风竹深吸一口气,将拳头握紧,默默的退了出去。她望着天边,又看向那边还在修养的彩月,心里实在是有些犯愁。
自从她发现自己没办法对别人的幸福无动于衷后,她就开始认真思考起自己空无一物的未来。强大固然是一个值得终身去奋斗的事业,可一旦这份事业违背了本心,那当初的努力都将成为痛苦的来源。
她是孤独的,不信任他人,不愿意将真心交付。同时她又是可悲的,明明已经确认了自己的余生注定孤独,却还是嫉妒那些友好的可以向任何人伸出帮助之手的人,他们毫无心理负担的贡献自己的善意,却让她觉得自己的感情是如此的脆弱到不堪一击,只要给予一点阳光,她就能灿烂半生。
不甘心,十分不甘心。她不应该觉得简单不过的出手相助怀着情意,也不该揣测太多,用自己的险恶用心去验证这世间无真情。
当看到水焉择托起彩月时,她不敢相信自己脑海中的第一反应不是人与人之间的友爱,而是她根本没办法设身处地的去想象她和男妖有这种平平无奇却毫无芥蒂的互动。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第三者在嫉妒夫妻之间平淡如水的互动,哪怕那个互动对两个人来说太过随便,但她就是介意,咽不下这口气。
车子慢悠悠的回去,彩月望着外面的风景,全然不顾剩下两人变幻莫测的内心。她照旧要先去跟公主一路甜甜蜜蜜,绝对不和水焉择在一个屋檐下太久。
风竹有些失魂落魄,她见水焉择先去皇宫的方向,微微跟了跟。
水焉择面见田智斌后说了海怪的事,后者很是高兴,褒奖了他,不过水焉择总是觉得有点不好的预感,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的不好,看到田智斌双眼放光,只能先猜测他是找到了别的乐子。
出于为臣的基本素质,水焉择没有多问。
出宫后,水焉择带着风竹回到老地方,途径高士成旧宅的时候,发现房子里已经搬入了新的住户。
干净的牌匾与之前朴素的高宅二字截然不同,虽然高士成低调,但他家的牌匾和眼前的牌匾相比还是多了几分稳重。
一代新人胜旧人,凡间的智慧大抵也是如此一代一代的增长,随着时间的推移,文化底蕴日益深厚,举手投足间已不再遵循野兽那套茹毛饮血的生活,这才是到了登仙的境界。
到了门口后,水焉择猛然停下脚步。风竹亦是,她仔细盯着那个在门口蹲了很久却迟迟不敲门的外人,有点怀疑自我的伸手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确定她不是在做梦。
“小山?”
对方没抬头,只是蓬头垢面的蹲着,他在意识到有人站在自己面前后,才微微抬脸,眉目陌生,不知他们是何人。
风竹很干净他曾对自己出手相救,先水焉择一步把小山的头发理了理,“发生什么事了?”
小山不解,他仔细盯着风竹半天,想不起来她是谁。“姐姐,你是……?”
风竹登时不悦,“你什么意思?”
水焉择过去,小山见他便亮了眼眸,抓着他激动得不能自已。但因为他现在灵力接近枯竭状态,喉头因缺水长期无法发出连贯的声音,到了这关键的时候,居然喑哑到不能出声,只能捂住脖子勉强的咳起来。
见此,水焉择就清楚陈默对这小子做了什么。他扭头对风竹说:“主仆契约会腐蚀从者的人格,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并不是你之前认识的小山了。”
风竹一听,扯起嘴角道:“他倒是很会给自己找帮手!”她望着小山,小山却不看他。
陈默不知道那件事,小山自然会遵守主仆契约将所有与陈默无关的记忆抹去。对于他来说,那些记忆没用又平淡,可是对于风竹来说,那是了解自己的一个机会。
水焉择觉得老是站在门口不好,便示意他们进屋,小山目光殷切的点头,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水焉择的背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水焉择的从者。
进屋没多久,小山就昏死过去。
风竹脑子不慢,既然他和陈默签过主仆契约,那就说明现在陈默快不行了。“真行,都这个时候了还在等主人回家,不知道他是聪明还是笨。”
水焉择比她更紧张,他看了一眼试图伸手过来帮忙的风竹,将小山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
风竹感觉到他的抵触情绪,抬头看水焉择,迷惑不解:“难道你也是陈默的从者?”
水焉择的嘴一动,像是说了一个谎话:“不是。”
莫名其妙的。
反正小山现在昏着,就算风竹搀一搀他他也感受不到。二人非常没默契的将人扶到客房歇下,还没坐下,就听到水焉择家的账房急匆匆的赶来报告。
“矿山出事了!”
“……”水焉择扶了扶脑袋,看了一眼那边的小山后,不得已的说:“我去看看。”
账房点头,目不转睛的跟着水焉择离去。他走出房间的时候,才意识到水焉择刚刚好像带了个人回来,正想回头,却被风竹关上的门差点拍到鼻子,吓得他啊呀一声退后了几步。
刚刚那是谁?
胆战心惊的金俊臣在替芙蓉害怕被子的事被水焉择问责,他在门口等了很久,还在想怎么向水焉择开口才不会被训斥,但他一抬头的功夫,就看到水焉择已经脚步匆匆的走了出去。
他去找风竹:“大姐?你有空吗?”
而关在门里的风竹根本就不理他,让金俊臣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松一口气。
他站在门外,听见门里没什么动静,感觉很奇怪。虽然风竹大姐平日看他们的眼神就带着三分讥嘲,可也没有像今天这样直接闭门不应答,她面子工作一向做得挺不错的!
算了,大人物的世界不是他能懂的。
金俊臣挠了挠下巴,转身走了。
到了晚上,金俊臣再度好奇的往那扇门里看了两眼。“大姐一天没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