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奔赶紧摆手道:“不了,我还有事……”他看了陈默的背,对方还在挣扎。“对了,你的衣服我给你洗好了。”
他说话的时候,水焉择在逗陈默。陈默的表情很少表现得特别出格,所以揉他的脸就很有趣味。
陈默又不想被他这样逗来逗去,只能不断的打开他的手。水焉择一面接阿奔递过来的衣服,一面和陈默嬉闹,衣服比较宽大,稍微接过去的时候没怎么拿好,将陈默的视线挡住了一半。
“你们继续,我不打扰了。”阿奔含蓄的说着,退了出去。他还没走出去,陈默就爬了起来。
虽然这样不能找回场子,但陈默觉得与其浪费时间在他身上,不如尽快找好自己擅长的东西。水焉择可以闲,但他却不能,这是陈默一直都清楚的事。
走出密室后,陈默才冷静下来。逃跑是会显得有点狼狈,毕竟和已经飞升的人搞在一起也不会对他的人生有特别多的帮助,而且朱黎和水焉择的关系也没有生疏到会在矛盾爆发的时候完全站在自己这边。
思来想去,陈默还是觉得应该按部就班。他在书桌前才站定,水焉择就带着自己的衣服出了门,期间二人不再有交流。
陆淼过来,见陈默还在原来的地方,便问:“水焉择又要去哪里?”
陈默看她,突然间不明白她为什么对水焉择这么上心,只说:“斩妖除魔是天职。”
虽然不算是答案,但陆淼好像被说服了,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今天……驸马约我见面,你能不能……陪我去?”听上去像是多次被搁置的次等选择,更何况朱黎和水焉择都不在,陆淼比较缺乏安全感需要人陪同也是正常。
陈默想了想,没有拒绝。
去驸马约定的地点需要坐船,陆淼有点紧张,她的侍女都是又高又瘦的类型,衬得她丰腴娇小。她好像有点害怕,屡次示意陈默更靠近自己一些,陈默虽然有点不大情愿,但想到在凡人眼里她是公主而自己是个下人,要是太过刚硬没准会惹来麻烦,还是靠了过去。
陆淼抓陈默的胳膊还是不够,她的手力气不太够,几次都没抓好。陈默想站起来稳住她的肩膀,但陆淼被摇晃的船吓得不敢睁眼,整个人都要挂到陈默的身上去了。
直到下船时,陆淼才有点羞涩的放开他。陈默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抬头看着公主朝着前方走去。
此时山脚下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其中有一个深蓝衣衫上绣浅色鱼纹的男子伸手冲着这边打了个招呼。陆淼提裙带着一帮人与他汇合,二者互相行礼,算是打了个招呼。
这位男士道:“让你过来实在是有点不太好意思,是不是挺冷的。”
“还好,”陆淼低声道,“不过看见这山就暖和了。”
男士低笑:“我可不愿累着公主,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还请公主只说。”
说话间,两人就并肩上了山。
陈默在后面与他们拉开了一些距离,他的身高在这一票人中十分突兀,就算走得慢吞也有人行注目礼。驸马觉得他有点奇怪,与陆淼不亲近且之前没有见过,并不像是公主手里的普通侍卫。
思来想去,他还是友好的问了陆淼:“这是你的朋友吗?”
陆淼顿了顿,其实她和陈默并不太熟,早年的经历让她对陈默的印象只停留在高大上,性格方面则是一无所知。“……对。”
驸马了然,然后又和煦的说:“公主有很多样貌出众的朋友。”水焉择和陆淼不在一起,可驸马清楚的知道水焉择从陆淼的府上出入过。
虽然皇族没有明确说明公主将来会豢养面首,但以现在这个情况来看,驸马准确认知到这个可能性不会没有。
陆淼不想理他,抬腿就往上走。最近一提到婚事,她整个人都变得十分异常。都已经认识了修仙者为什么她还是要和其他凡人产生交集!
那些自命清高一无所知的蠢货,那群高高在上俯视自己的蠢货!如果速度再快一点,她就不必回来参加什么聚会,可以一直和这些温柔有礼的修仙者共度一生,也就不必再去和驸马相处了。
驸马不清楚陆淼的想法,只是觉得她好像特别嫌弃自己。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非常难受的,只低头默默跟着。
爬到一半,陆淼累了,找一块石头歇下。
驸马试图与她同坐一石,被她狠狠的瞪了一眼。
驸马不是从文的,对枪杆子的熟悉程度高于书本,见陆淼不乐意,他也没大声嚷嚷,而是退开了一段距离。
要知道,如果是其他人对驸马这样甩脸,估计少不了一顿胖揍。但陆淼是公主,暂且可以忍耐。
陆淼瞪完驸马后不久,朝着陈默道:“哥哥,我的腿好酸!”
陈默如临大敌。他自然而然的将陆淼看作嫂子,没有与她亲近的打算。
一旁的驸马看到陈默出格的眼珠子,也能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关系没有他猜想的那样复杂。他对陆淼说:“公主如果不介意,萧某人有备轿子,可以送公主上山。”
“……好吧。”陆淼撇了撇嘴,将一肚子不满咽回去,起身坐上了驸马准备的轿子。
轿子上山的路上,驸马好几次观察陈默。这人的情绪流动不多,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平静的,除开之前因过于震惊而瞪大的眼睛,驸马一时间还没发现他有别的比较生动的表情。
陈默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整个人都绷紧了没有之前自然。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上山,望着空无一物的山顶发愣好久,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陆淼上山之后,没有注意到驸马通红的脸,而是望着天空独自出神。
陈默莫名的收到了驸马的求助,提议大伙走路下山。驸马感激的差点当场说出来,但陆淼却有点不大乐意了,提出直接回家。
驸马看了她许久,静默的没有出声,过了好一会,他才道:“知道了。”
陆淼下山也是做的轿子,她望着天空,天上又下起了雪,一点一滴的落在人们触手可及的地方。天空那么遥远,上面肯定有绮丽华美的天宫,那样幸福的景色,是她能拥有的吗?
人与人生来就是不同,越是向上,越是无止境。她妄图脱去人间行走的女娲泥身,飞上枝头变成翱翔九天的飞鸟,无论是曾经路边的小花,还是脚下的小狗,都只会成为回忆。
但是,她又知道自己将被拽回去。风筝会落地,鸟儿会从天空飞到地面,不属于自己的人生,在兜兜转转后,终会归位。枯萎的花,消逝的飞鸟,所有的生命来源于大地,最终也会回归大地。
她只是遗憾,遗憾没人能将她带出这平凡的世界。
如果一开始就遇见的话,就不要告诉她这场与修仙者的邂逅只是有缘无分啊!
晚上的时候,陈默在正堂等到了水焉择,他的背上背着一个人。“你这是……”
“好无聊啊!”水焉择笑着说,侧头看了一眼背上的人。“把他带出去拉练了一天,人走不动了,我给他带回来的。”
“……”陈默借着光看了那一眼背上的人,是半死不活的葛忠亭。
葛忠亭半分不想动,被一个体力怪物拉练,搞得他最后差点都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既然要报仇的话,那就不要沉迷于现在优渥的生活。虽然不会被追杀,但他依然是西云人,是与迟禾有着血海深仇的西云国的子民。
水焉择对葛忠亭说:“你要是明天还能爬起来的话,我就不带你出去了。”
葛忠亭:“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陈默说:“……去洗澡吧?需要帮忙么?”
葛忠亭没好气的说:“我还没残废!”他艰难的从水焉择的背上下来,双脚站定的时候,很明显的没力气但还是要咬牙强撑。
陈默将手虚虚抬,葛忠亭抓了一下,他试图迈步膝盖却不受控制的往前跪下。水焉择伸手提他的后领子,嘴巴却不饶人:“喂,菜鸡,你觉得你这样很强大是吗?”
“正是因为我很弱,我才不希望自己的尊严也被折辱。”葛忠亭说,扶着墙壁硬撑着往前走。他不是懦夫,不是胆小鬼,不是忘本的孩子,也不是一个小孩。
他走之后,陈默就有点不想和水焉择独处了。之前还那么尴尬,现在却要表现得云淡风轻,说实话,他有点做不到。
屋子很亮,对于一些拥有夜视力的人来说,已经有点刺眼了。在陈默就此离开原地的时候,水焉择突然出声:“你在等我吗?”
陈默停下脚步,当他在犹豫的时候,水焉择在拉他的手。这里四面八方都有可能出现人,陈默不希望自己变成他人眼里的谈论对象,他试图挣脱,但两人的距离却在这肢体的碰撞中越拉越近,直到水焉择摸到他的面庞,陈默才慌了。“你……”
他看着对方的眼睛,他的笑意不达眼底。
自己在心动,他却在做一种平常到根本无法让人雀跃的事,一方因为年轻而稚嫩,另一方却是一潭死水般毫无生气的灵魂。陈默努力控制自己不因这过近到有点暧昧的距离而失措,但他清楚的知道水焉择的眼睛里并没有光。
“真鲜活……”他喃喃自语着,手放下来。
陈默深深呼吸几口,感觉要窒息了一般。他看水焉择的背影,起初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很快的,他就知道了。
水焉择的师傅惨死;师兄被肢解;亲妹妹与魔族相爱,被所有人唾骂,死后不得安宁。只有他还活着,也只有他一辈子都活在漩涡中。
不像陈默,虽然父母同样的不知所踪,但师傅已经飞升,师兄朱黎健在,简直是人生赢家。
人还活着,却像死了。
或许有人会问水焉择为什么不早点和他的亲朋好友一起去死,但所有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活,为什么非要让他去死?
生与死不是手心与手背的关系!不是翻过了一面还有一面等着,不能随随便便诅咒别人去死。
灯笼上也有雪,沉沉的压着重量。
喜悦的人间,能得到快乐的人们,不会意识到长久的寿命带来的是什么。是每一次的伤痛都只能一人舔舐,是数百年时光过去转眼间的面目可憎,没有人会一直被人喜爱。世界最多的无妄的仇恨会日积月累的压抑在心头,直到彻底离开世界后,依然会在骨骼中显现。
被刺伤的是水焉择,但是所有人都会记得他在妹妹与魔族相爱的时候没有阻止。无法预判的人生,连带着初次遇到魔族的惨痛都成了心里的疤,他难道不想阻止吗?
不,他并不想阻止。
如果不是其他人阻止的话,神魔相爱,是否会成为一段佳话。
婚期一点一点靠近,冬雪消融,春天也在枝头露出绿色。
陆淼知道自己终将回归普通人,她坐上花轿,听着黄昏下歌里的吹打,外面的喧闹都将自己推向平凡。
她应该是骄傲的,但周围人却将她带入人群中,哪怕试图挣扎,也会被当成普通人的焦虑,被草草的安抚。
一开始就被认为是世界中心的孩子,在某一天回归平凡的时候,都会因为莫名的情况而流眼泪。
他们改变不了世界,只能随波逐流。也许会在有一天会感概年轻时候的痴心妄想,心比天高。
到了晚上,天地一拜,父母一跪,她就成了萧家的媳妇。
不过,这一天没有那么顺利。在前往萧家的路上,陆淼遇到了伏击。
在萧家等候了多时的萧家的管事满心期待的盼望着驸马和公主能及时回府给他们瞧瞧,但直到夜色很深了,深到都让人犯困了,驸马和公主依旧不见踪影。
翘首以盼的众人在一片灯火通明的街道等着大英雄带着高贵的少女回家,但看到的却是骑着骏马的男儿与他怀里的没有呼吸了的公主。
起义军伏击,加上信息的闭塞让驸马在这次成婚礼上没能护住陆淼。她死了,被人割断了咽喉,脆弱如泥中花倒在他的怀里,从未有过的温顺姿态让驸马有些不舍得放开她,同时也让他悲从中来。
仆从见了,纷纷跪拜。他们向天地招魂,妄图用自己的呼喊让可怜的公主从九天之外归来。
“公主!”
“公主……!”
“谁能来救救她,谁来救救她……”
“……”
迟禾皇宫破,无数人哭天抢地。朱黎偶然在街上看见了凡人对同胞的烧杀抢掠,震惊到有点说不出话。
他的红仿佛成了刽子手的颜色,有愤怒的人将冒头对准他而来。朱黎随手将几个无关紧要的人打晕,顺着来时路一路朝着曾经居住过的小屋奔去。
陆淼出嫁,水焉择和陈默都不在府上,阿奔虽然还在,但也只是顽强抵抗,并没有站出来一举成为保护大多数人的存在。他或许根本就不想成为一个值得称赞的英雄,只是想站在朋友们的面前,尽量表现得有用点。
朱黎将他带走,望着这王朝更迭带来的满目疮痍与颓败,心里略微的有点难过。大多数人还没有放弃生的希望,他们或许只擅长挥舞算盘,亦或是只能用双臂抱起孩子的妇孺,但在保卫家园这件事上,没有人含糊。
“救救我!”有人在呼喊。
历经多次的王朝更迭,朱黎应该对这种事习以为常,毕竟这是人间再普通不过的景象,不管选择阻止与否,都不能影响统治者的更迭。高层腐朽高唱,底下的人民吃着无法下咽的蛇虫,几年前蝗灾造成的饥荒到现在都没有得到妥善的解决,又怎么能意识到那些揭竿而起的新王朝的拥簇,曾经深深的爱过脚下的土地?
朱黎狠了狠心,带着阿奔离开这兵荒马乱的京城。
才走了没两步,朱黎就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回头,却发现什么人都没有。
错觉吗?
……
“我不要死!”田保臻抱着自己的肚子躲在了门后,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会被人注意到,只能尽量阻挡一些外人。
梅香会死吗?不确定,但她很早就想让这个老巫婆死了,不如和那些叛军一起去吧!
房门全部拴上,没有人会注意到一扇看起来就没人住的宫殿!但是这样还不够,如果他们闯进来的话,难道自己就应该慷慨赴死吗?
她在室内一阵摸索,非常意外的找到了一个密道。田保臻爬进去,关上密道门,不顾一切的往外走。说实话,如果外面稍微有点动静她就会停止行动。
“徐美人逃跑了!”听到外面有人这样喊,田保臻的眼里陡然升起一阵恐慌。她行动的太早了吗?不,她不应该如此的慌乱,就算叛军退出去了,她也要保持镇定。
深深呼吸一口,田保臻坐在出口,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能明显的感觉到肚子越来越疼了。怎么办,眼睛睁不开了,她会死吗?不,她应该看着别人的生命流逝,直到最后与天地永眠!
但是,真的好困啊。睡一下应该没关系的吧?
真的可以这样吗?既没有温暖的床铺也没有冰冷的稻草,就这样睡着肯定很快就会醒的吧,话说她以前的睡眠质量好吗?感觉连她自己都不了解自己……
确实很硬,地上会不会有虫子?这里的潮气是不是太大了一点,如果自己就这样死了的话,会过了好几百年后才被人发现吗?这样的话,会不会吓他们一跳?感觉挺有趣的,如果她那个时候还能回应的话,肯定会吓他们一大跳……
好累……但是彻底的坐下来之后,反倒没有那么困。田保臻想,她大概是做错了,如果能安分守己乖乖的待在自己应该待的地方的话,她应该不用糟这个罪。要死了吧?还没有写遗书,给大家添麻烦了真的很抱歉……
她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