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寒冬腊月的天里,来回挤一趟,愣是给她热出了汗。
身上大包小包都塞满了,荷包却是彻底瘪了,依着旧俗置办东西,就算这会儿涨得像是要抢钱,那也一样不能少,过年就要有过年的样,可不能在这时候舍不得。
满载而归,宛金好容易回了国子监,进屋就灌下一大碗热茶,在外面渴得厉害,但又实在舍不得那份茶钱。
因着尹默的阔绰,手头好容易宽松些了,但和先前的大款样还是不能比的,得精打细算着花,一分一厘都要用在刀刃上,而这年则是刃上之刃。
贴上春联,挂上灯笼,糊上窗花,再剪一把红绸带,给院里花草系上,屋里家具也不落下,绑个四角齐全。
这是哪个地方的风俗?尹默没听说过,问宛金,她也说不清楚,只是单纯觉得这样喜庆,主打一个自由发挥。
临近年关,朝廷的年节款子也终于拨下来了,发钱总比收钱慢,大家都习惯了,也不说什么,至少今年的有了,还比去年多一点。
有了钱便好办事,监丞是个重人情的,瞧着监内学生都四散回乡阖家欢了,偌大个国子监,就剩一群遗老遗少,羁旅在外,偏逢佳节,不免脆弱,想是心中苦楚许多,便同司业、祭酒商量着,给他们筹备了一场除夕夜宴,聊作慰藉。
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当然也没有不要钱的晚餐,忙着操劳一场,给出了好酒好菜和人情关怀,自然也想要兑回几分人心,春雨润物细无声,便是要这般,一点点渗透,一厘厘琢磨,催着他们心悦诚服,归顺新廷。
祭酒在首席上大发溢美赞词,感帝德,谢天恩,其余众人则各安己位,静坐候听,他们皆知朝廷的意图,心里或揣着妥协,或揣着谋算,或不为所动。
小小的席上也能看到众生相。
正厅里沉浮着这许多文人,偏厅里也聚着一群宫人,他们同样浮浮沉沉,浮着新年的欢喜,沉着各人的心事。
宛金大口吃着菜,难得的丰盛,心思却不在桌上,一会儿想着宫里的秋俞和修月,猜她们现在可能在做什么,会不会也在记挂着自己;一会儿又念着隔壁的尹默,想知道她吃得好吗,同他们相处还自在吗。
酒足饭饱,众人纷纷散去,宛金扶好尹默,提灯照路,二人踩着雪往小院走。
国子监是读书的地方,需得静心宁神,鲜亮的红色太打眼,也太突兀,所以监内各处少有年节的摆设,宛金一路走来,竟感受不到半点新年的氛围,直到回了小院,看到星星点点的红色块,她才有了过节的真实感来。
服侍完尹默洗漱,宛金不急着回屋休息,反去外院搬来一把梯子,架上屋顶,一招猴子上树,蹭蹭地给她爬上去了,又小心扒着梁角,慢慢挪到了屋脊中央,选块干净地儿坐下。
刚转身,嘿!瞧见尹默了,人正站在院里看着自己。
“你没睡啊?什么时候出来的?我都没注意。”
“听到外面有动静,出来看看,瞧见你在屋顶上,也不敢出声,怕惊扰了你,仔细摔着。”
还不等尹默问她上去做什么,宛金便热情招呼她,“你要不要上来?这里视野很开阔,子时香可以看到城里放烟花。”
国子监建在了山腰,地势相对京城各处本就颇高,四面又有高墙围着,站在院里确实是半点烟花也看不着的。
尹默想了想,回屋添上棉袄,又披了件大氅,不至于受冻,随后也爬了上去,同宛金挨着。
屋顶的风光极好,半个京城尽收眼底,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了灯笼,街巷里时不时发出爆闪的微光,那是孩童们在放炮仗。
夜里真冷,尽管裹得厚,风丝儿还是狡猾地往衣袖里钻,宛金搓搓手,挨着身旁人更紧了。
好容易捱到了子时,城里欢天喜地,一簇簇烟花,一串串鞭炮,噼里啪啦地放,照亮了一片天。
“静川,新年快乐。”这是宛金的祝福。
“你也是,身体康泰,常喜常乐。”这是尹默的祝福。
常乐……很熟悉的两个字。
宛金从袖兜里摸出一枚同心结,递给尹默,“新年礼物,我亲手编的。”
看着手里巧织繁复的同心结,尹默好奇,“这个你编了多久?”
宛金略微估算了一下,发现这枚同心结竟是她耗时最长的,后知后觉,“从设计花样到选线,编的时候又反复修改,有大半个月的样子,我居然编了这么久?之前编的才一周左右。”
这是她惯常送人的东西吗?尹默想知道,便问她,“你送过很多人吗?”
宛金眉毛一挑,“怎么可能!这可是同心结,只能送给亲近的人。我只送过我阿萨和修月,她们一个是我唯一的亲人,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
闻言,尹默玩笑道:“那我呢?次友吗?”
宛金摇摇头否认,“你待我好,我心里喜欢。”
尹默将同心结贴身放好,“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随即取出一支桃花簪,做工精巧,栩栩如生。“见你平时爱娇爱俏,想来会喜欢。人面桃花相映红,你戴着一定很美。”
只一眼便极喜欢,宛金当即就让尹默帮自己戴上,却又心痒难耐,总是控制不住地去摸花瓣,又怕手重给碰坏了。
小心翼翼。
恰如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