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豪言已经放出去了,不能半途而废,那样显得她没定性,让人觉得她是那种大字不识的蠢笨奴才。
宛金不甘心,自认寒窗十余载,也算是个读书人,为着这份傲骨,她学得很辛苦,但也很认真,她一定要啃下这块硬骨头。
生字不认识,生词不理解,又不想频繁打扰尹默,她修史很忙,那就翻着字书辞典一个个找,拿上细毫一条条做笔记。
白日活多没时间,那就晚睡一个时辰,再早起半个时辰,总能挤出来。
宛金熬了大半个月,终于背完了一册书,带着这点学习成果,她去找尹默显摆,一口气将书中内容完完整整地默写了出来,很是炫耀了一把。
拿着那沓纸,看着宛金一脸等着被夸的小表情,尹默诚恳赞道:“很厉害。”
得到了认可,宛金心满意足,翘着尾巴很是骄傲,“我和一般的奴才不一样吧?”
尹默应和道:“是很不一样。”
心头闪过异样,宛金脱口问道:“那你看到了吗,看到我独特的地方了吗?”
尹默不太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又听她语气里带着迫切,只好试探着回答,“应当是看到了。”
应当……
那便是没看到。
宛金神情一暗,心头有些失落,但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种异样的感觉,似乎有一线思绪在脑海中奔走,努力想捕捉,却总抓不住。
*
书房里的桌椅既然已经布置好了,再拆除又是一通折腾,不想这么麻烦,宛金便同尹默商量着,给留下了。
在书房做其他事总觉得不适合,尤其同桌还是个学霸,无时无刻不在翻翻写写,宛金受这氛围的感染,也捡起了书来看。
只是她不耐看那些正经书,费脑子,先前拼命背下那一册医书,又通过默写证明了自己,就像完成了大考,后面再不想沾半点书。
正经书不耐看,不正经的闲书却很多,总能淘到感兴趣的。
宛金没几天就给她那桌上添了一沓话本子,都是去街市铺子里翻捡的,全是当下流行的。
就是太不经看,很快就给翻完了。
也不是她太厉害,而是那些话本子都太无聊。
情节离谱,逻辑混乱,前脚还在东边,后脚就去了西边,莫名其妙;人物扁平,主旨恶心,字里行间全是说教,教世人愚忠愚孝,劝人当那圣世白莲。
宛金边看边在心里疯狂吐槽,她就不该花这个冤枉钱,买回这许多垃圾。
心气不顺,很想找人倾吐,见尹默此时正得空,宛金拿起了手里的书,“静川,我不喜欢这些故事。”
尹默接过书,略略翻看几眼,“我同你一样。”
遇到知己,宛金来了兴致,开了话匣子,忍不住愤慨,“拉高门闺秀下神坛,才子佳人不过是那些落魄文人做的白日梦。明明是书生懂了欲念,却要让妖女背锅,骂人魅惑。这本劝善书也讨厌,恶人放下屠刀便能立地成佛,所谓十世修来的好人却要受尽辛苦,太欺负人!”
越说越投入,宛金竟动了气。
她这些观点都太另类,不像是一个小宫女该有的认识,尹默对此颇觉新奇,看着她的眼神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探究。
将心中憋闷一吐为快,宛金终于舒坦了,看尹默认真瞧着自己,以为自己哪里说得不对,“你是不是不想听我说这些?”
尹默摇摇头,“没有,只是有些惊讶。你确实很不同。”
宛金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同,那是两个时代的认知差异,但这事不能说,只好沉默。
默着默着,她脑筋忽一转,想知道自己和尹默之间又有多大的认知差异,便问道:“你也和这书里一般吗,以贤妻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尹默微微阖眼,似乎在回忆,片刻后摇了摇头,“我所嫁之人早亡,一直形单影只。”
寡妇?!
宛金对此很是震惊,见她年龄长,知她一定有家室,但一直不清楚具体。
尹默是南方来的,在这京城里根本没人认识,也实在没地儿打听。
监里的其他遗民或许对她略有耳闻,但他们来自五湖四海,谁有耳闻,又闻多少,这实在玄学,宛金便也不好挨个儿去问。
就她目前所知的,同尹默熟悉的人有两个,一个是秋俞,隔着宫墙不通消息,一个是兵部侍郎朱冀,这人别想了。
要想知道更多,只能直接问尹默,宛金很是好奇,想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又是为什么,张口却只剩心疼,“那你一个人多久了?”
“十年。”